如果此人真要投靠项梁,就让丞相先灭了他。
丞相定乐意效劳。
早晨锻炼完,扶苏就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身为大秦公子,身兼少府丞要职,距离大秦九卿之一的位置已很近了。
扶苏觉得只要自己做好这份本职工作,那么就能掌握更大的权力。
辛胜将军手下的校令们正在监工。
只是工事刚开始,就出现了各种状况,有人生病,有人私斗,还有人因吃食争抢,更有人生病了却瞒报。
扶苏看着这一件件琐事,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扶着额头。
这里的民夫可不是商颜山的家仆,他们有的是各个村县的地痞,还有的可能是各县官吏的近亲人家,或者是有靠山的。
辛胜身边有个裨将,他一直站在边上,一手提着马槊,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兵器太顺手了,若是在军中他十分愿意成为老将军帐外的执戟郎。
辛胜接过公子递来的呈报,看了一眼颔首点头。
老将军从其中拿出一卷,吩咐道:“听好了。”
执戟的裨将上前道:“末将在。”
老将军名册放到他的手中,沉声道:“这卷名册中有十九人,十九人在修建河渠时私斗,让军中校令拿下,拉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鞭笞五十,再有闹事,送去咸阳关押。”
辛胜又拿出另一卷名册,接着道:“将这卷名册中的人打散,交给主持临晋县工事的御史张苍,余下再有七人,分给章邯。”
“老将军是担心这些民夫会合伙闹事?”
“同乡聚首最容易闹事。”
“末将明白。”
“还有。”他又拿出一卷,吩咐道:“这卷中有五十人,这五十个民夫都是修渠表现很好的,给他们的家中额外送去三斗粮食。”
“末将领命。”
修渠的工事忽然间停下了,人们好奇地互相看着,其中一人正是早上私斗的,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到处张望。
忽有一双大手伸出来,将人拎了出去,拖行了一段路之后,被押在了地上。
紧接着鞭子响声大作。
一个接着一个的人被拉了出来,鞭子挥舞而下,哀嚎声不断。
田安远远看着这幅场景,笑着道:“老将军治军还是那么严厉。”
辛胜道:“唉,末将老了,不如当年了。”
正在一旁看着名册的扶苏听到这话,咀嚼杏仁的动作一停,从两人言语的细节中,忽然察觉到了一件事。
原来,田安与老将军辛胜,这两人在很多年前就相识了?
再一看,扶苏越发狐疑,原来……田安与老将军,他们的年纪都是相仿的。
第47章 贫民入关
扶苏对田安的过去很好奇,华阳太后还在世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在高泉宫了,在扶苏的印象里,田安从未说过他更久以前的,譬如说他与辛胜将军是在什么时候相识的。
每当问起他老人家的过往,这位老人家都只会说以前在高泉宫的过往,而不会说他年轻时的那些事。
自记事起,在扶苏的印象里,这位老人家在宫里就一直是白发苍苍的样子。
扶苏搁下手中的书,狐疑地看着两位老人家的背影,随后又收回目光,继续处置着眼前的事。
当鞭笞结束之后,今天的工事又继续开始了。
不论是章邯将军也好,还是辛胜将军,他们都是军中将领,军令不严,不能治军。
所以,两人维持秩序的手段大抵是一样的。
相较于老将军的治军方法,其实田安的手段亦不错,他老人家想要知道司马欣的近况也很容易,会有人亲自把消息送过来。
思虑完这些,扶苏提笔端坐,需要将明天修缮工事的情况写好,上报给丞相。
当初修建咸阳桥,也不过几百民夫。
扶苏神色严峻,可眼前却有三万余人,分工,管理,后勤都是极其繁重的工作。
为此,扶苏想起了当初丞相的安排。
一直到了夜里,劳作了一天的民夫都休息了,尤其是那些睡在木棚下的民夫们,他们的鼾声此起彼伏。
扶苏走在刚挖出来的河渠边,心中正在思量着当初丞相说过的话语,蓄养宾客。
如果公子扶苏像当年的吕不韦那样,能够养三千门客来协助,说不定此刻修这条渠都不用亲力亲为了。
民夫一多,工作就会显得很繁重,这个时候才想到真的很缺人手。
扶苏蹙眉思考着,站在月光下说不定此刻的丞相也很着急,他多半也想到了如今的公子扶苏需要人手。
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而近,扶苏抬眼看去见到了同样正在巡视的老将军辛胜。
辛胜走上前道:“公子。”
扶苏道:“有劳老将军了。”
“无妨,都是末将职责所在。”
“扶苏还要多向老将军学治军之道。”
辛胜笑呵呵道:“学治军当该找王翦,末将这点本事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几万民夫而已,当年老夫带过十几万兵马,就这点民夫对末将来说倒也不是难事。”
“老将军是否在以前就与田安相识?”
“嗯。”
辛胜颔首道:“那是在攻打燕国的时候,田安帮着给军中运送粮草,末将就与他相识了……”
扶苏在河渠边的火堆旁坐下来,借着火堆取暖,再让田安将水煮上。
老将军讲述以前的事时,田安一边扯着面,正在准备晚上的饭食。
扶苏注意到田安神色比以往更凝重了一些,大概是担心辛胜会说不该说的话?
不多时一碗面条就煮好了,扶苏吃着面条,依旧听着老将军的讲述。
那是发生在荆轲刺秦王之后的事,辛胜跟着王翦征讨燕国,后来因后方的粮草不济,后来田安拿出了十万石粮草交给了辛胜,两人就此相识了。
在讲述过程,辛胜并不知道田安是从何处拿来的十万石粮草。
讲述结束了,辛胜痛快地吃着面条。
扶苏思考着老将军的话语,又看了看站在边上面带笑容的田安。
田安当然忠心的,且能力亦很强。
扶苏坐在一旁,看着火堆思考着,老将军说的事迹中有很多值得细究的地方,为什么田安会突然出现在燕地?
又为什么田安一个内侍能够将十万石粮草运送到了燕地?
这里面有很严重的漏洞。
扶苏看了看身侧的老将军,再看身侧面带微笑的田安,此刻他正抬头注视着月亮。
扶苏忽然道:“田安,祖奶奶的身后事,一直都是你在打理吗?”
田安缓缓点头。
扶苏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就此离开了。
火堆边,辛胜还在吃着面条,他看了眼走远的背影,低声道:“公子当真看出来了?”
田安道:“公子是一个聪慧至极的孩子。”
“那……”
“老将军放心,等我真的老到了不能照顾公子,我会将华阳太后留下的一切,交给公子的。”
辛胜颔首,道:“这位公子太厉害了。”
一位能够观察细致入微的继承人,这对所有臣子来说都是压力巨大的。
尤其是这个继承人能够通过细致入微的细节,观察到对方是否在说谎,是否在隐瞒。
你很难在这种掌权人面前伪装自己。
换言之,你根本无法伪装,掌权者会将你一切伪装撕开,然后讥讽你。
成为这种人的臣子,压力会十分巨大。
可是辛胜心中又莫名升腾起一些悲哀,这悲哀并不是他觉得自己老了,他反倒庆幸自己老了。
让他悲哀的是这种君王是不会有朋友,也不会有知己,他多半是孤苦一生。
因世人浑噩时,唯独他是清醒的。
他担心公子扶苏,在将来孤苦一生。
“你早就看出来了?”
“当年公子还小,公子还不满十岁就早慧得令人害怕,那时候的华阳太后就担心公子会受迫害,因公子扶苏太聪慧了,好就好在公子实在是太聪慧,这孩子十分谨慎,只会对老奴与华阳太后说真话。”
辛胜被一口面噎住了,拿起一碗汤灌入口中。
田安依旧仰望着,他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景象。
那是在一个充满阳光且温暖的大殿内,公子扶苏正在玩着他亲手做出来的小推车,华阳太后站在阳光下,她坐在公子身边穿着雍容华贵的衣裙,她伸手轻拍着公子的后背,尽管她饱受病痛折磨,可她与公子一起笑着。
这个画面逐渐模糊,就连眼前的星空也开始模糊,田安这才发现自己又流泪了。
辛胜终于将噎着的食物都咽了下去,他问道:“华阳太后给公子扶苏留下了什么?”
田安在冷空气中呼出一口热气,道:“将来,老奴会将华阳太后留下来的所有,都交给公子的。”
华阳太后究竟给公子扶苏留下了多少遗产?
如今可以确信的,且已经发生的,可以被人们议论的是,吕不韦的遗产都交给了公子扶苏,除了三千门客被遣散了。
始皇帝都交给了公子扶苏。
事涉当年秦宫的诸多隐秘,辛胜自觉自己与田安关系甚好,也不敢多问了。
哪怕田安肯多说,他有命听吗?
田安对始皇帝是十分忠心的,当年的秦王忙于国事,忙于征战六国。
公子扶苏自懂事以来几乎就是田安与华阳太后养大的。
其实当年列国王侯谁家没有产业?
当年魏国与秦国打了很多年,魏国公子在秦国就有产业,秦国在楚国也有产业。
华阳太后的富贵难道只是来自楚国后继的供给吗?还是秦王的赐予吗?
这就像是列国公子或者王侯都在列国有各自的产业一样,在秦一统六国之前,华阳太后在六国也是有产业的。
而且是太后的私产。
列国诸侯王的子嗣或者妻子,谁家有这么几桩私产,是再寻常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