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后,田安就会打瞌睡。
等扶苏将文书整理好,让人送去咸阳城。
再回头看去,见田安也睡着了,扶苏干脆也闭眼,躺在了竹椅上。
主仆两人睡得很安静,他老人家虽说睡着,可眼睛是半眯着的,如果有什么人靠近,他会第一时间醒来。
余下的几天,留在潼关的这一个月,扶苏也养成了午睡的习惯,一天不午睡,整个下午都会没精神。
这天,扶苏坐在河边正在烤着鱼吃。
田安都会多扯一些面,分给被官兵拦在外面的孩子。
以至于,现在田安扯面的时候,就有一群孩子眼巴巴地看着。
今天也是如此,扶苏道:“去敬业县派几个人,教会他们如何制米面。”
田安点头就去吩咐,顺手又将多余的面分给了孩子们。
扶苏吃着饼叹息一声,其实田安是一个很善良的老人家,他从未呵斥过那些无礼的孩子,反而很照顾他们。
扶苏坐在黄河边,看到田安也走了过来。
平静的黄河倒映下,扶苏见到坐在岸边的自己与站在一旁的田安,主仆二人这一个月,像是相依为命。
“粮食还没长起来。”
“回公子,夏收就能收获粮食了,看着还要等很久,其实也不久的。”言至此处,田安又想了想,接着道:“当初敬业县要开荒,他们都在等着一场雨水,后来公子说这天也该下雨了,之后老天真的下雨了,田也就活了。”
扶苏挑干净鱼刺,将一口鱼肉放入口中,一边吃着道:“嗯,其实也不用很久,等着等着粮食就会丰收的。”
“公子还有很多事要做,老奴不一样,老奴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可能是他老人家看惯了粮食长出来,粮食又被人们收获,每一次粮食播种下田就意味着他老人家又老了一岁。
田安很善良,他同样也很珍惜这人间。
如果真的等到要死的那一天,他多半是最不情愿的。
“我觉得人的一生很漫长,你千万不要说自己无足轻重。”
田安点着头,他的眼角又有了些泪水。
扶苏站起身,又道:“老师也该从洛阳回来了,他在洛阳该做的事情也该都做好了。”
田安回道:“先前让人去打听了,洛阳还有许多事要善后,忙完这半月也该回来了。”
“有五天了,我身为少府丞向咸阳征调了工匠,丞相也该来消息。”扶苏望着咸阳方向低声道。
“这就让人再去问问丞相。”
“不用了,如今南方与北方都忙,老师与朝野都忙得两头转,多半是顾不上我这边。”
田安是真的想去问问李斯,不过公子这么说,那就罢了。
一夜过去,昨晚零星下了一些雨水,地上湿漉漉的,今天依旧没有收到咸阳的消息,只不过程邈让人送了一卷文书。
现在的程邈正在组织各种的人手,开荒与迁民落户的事都是他与叔孙通在安排。
扶苏看着文书上的内容,这上面写着的是,等到粮食丰收那天,迁居而来人们都想要朝拜公子扶苏。
田安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也看着这卷文书,公子所见大概是治理事宜,但田安看到的是二十万人的人心。
第53章 刀与火
带着凉意的风吹入屋内,扶苏依旧看着手中的文书,程邈的文书中诉说着有关现在那二十万民夫的生活状况。
渭南位于关中的东部,这本就是一片地理位置极佳的地界,扶苏觉得渭南这片土地应该养得起百万人口。
只是现在看起来还很贫瘠而已。
扶苏又看到了程邈所写的一件事,这件事挺有意思的,始皇帝不仅希望书同文,也希望天下公平。
那天,始皇帝与李斯谈了很久,之后始皇帝写下了“天下公平”四个字。
把当初鲁班定下的十三两一斤修改,改成如今大秦的十六两一斤,也就是半斤等于八两。
扶苏想起来了,这就是在后世,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度量衡,半斤八两。
扶苏笑着看程邈所写的这件事,程邈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所以他写一些风闻之事,也写得简单。
书中还写,始皇帝命天下商人交易不得缺斤短两。
这就是天下公平。
呵呵,多么经典的议题,两千年后与两千年前是那么地相似。
坐在黄河边的潼关,此时的扶苏又想着现在的始皇帝与丞相李斯依旧在践行着伟大的理想,他们依旧做着改变天下的大事。
其实这个时代,也没这么多琐碎的事,这个世道的人们纯粹地有些傻呵呵,也没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牵绊手脚。
虽说人们活得很辛苦,但也有很多人为了梦想去奔波。
凡事都有好有坏,这个时代的人们虽说活得纯粹,但过着物质如此匮乏的生活。
外面传来了隆隆的雷声,眼看又是一场雷雨要来了。
“公子可在?”
屋外传来了话语声,而后就是屋外侍卫的问话。
田安往屋外看了一眼,道:“公子,叔孙通来了。”
扶苏颔首道:“让他进来。”
叔孙通刚走入屋内外面就下起了雷雨,扶苏示意田安端上一碗热水。
叔孙通接过热水一口气饮下,行礼道:“谢公子赐。”
扶苏看向窗外的大雨,这间小屋的窗户很大,田安不喜欢大窗户的屋子,他说容易着凉。
不过扶苏则相反。
叔孙通行礼道:“臣向公子举荐一个人。”
扶苏道:“我手头上确实很缺人,不知老先生举荐何人?”
叔孙通的后背稍稍挺直,显得自己很郑重,但听公子说手头上很缺人,却也没见公子再去招揽别人。
而现在,公子的宾客只有自己一人。
叔孙通深吸一口气,回道:“臣举荐的人是臣的好友,伏生。”
扶苏想起了当初那个借书之后,许久才归还的老先生,而在齐鲁的博士中,还有一个较为年轻的中年人,叫伏念。
伏念应该是与淳于越之流较为激进的一派齐鲁博士。
但是伏生老先生,鲜有在朝中走动,身为齐鲁博士也鲜有参加廷议。
扶苏吃着一颗桃子,道:“伏生老先生年事已高了吧。”
叔孙通行礼道:“与臣相比,也就十余年。”
扶苏颔首道:“伏生老先生可以去敬业渠教书。”
叔孙通再一次行礼。
“等雨停了再走吧。”扶苏又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下几卷书,吩咐道:“还请交给章邯将军。”
叔孙通将其都收在了包袱中,而后在这里用了一顿午食,雨小了之后才离开。
从潼关前往华阴县的直道上,虽说雨小了,但也没停,司马欣戴着的斗笠还在滴着水,他的目光看向了刚从潼关离开的一驾驴车,驴车上坐着的是叔孙通。
司马欣又注目看向远处的潼关,低声道:“六国旧贵族……”
话音刚落,一个县吏快步跑来,大声道:“县丞!咸阳来人了。”
司马欣有些不悦地回头看去,本想看看是谁来烦自己,可是当他看到来人是一个御史,就忙行礼,道:“司马欣见过御史。”
那位御史递上一卷文书,道:“丞相得知如今的华阴县令不事县内诸事,往后这华阴县的县令一职就交给你了。”
司马欣恭恭敬敬地举起双手,托起这份文书。
御史又道:“这是公子扶苏向丞相请来的文书。”
司马欣再一次行礼道:“臣领命。”
言罢,这个御史策马离开了。
站在原地许久的司马欣忽然笑了,公子没有轻视自己。
司马欣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心中的不平消失了,他想起了公子交还给自己的那卷书中的种种批注。
司马欣回过身,快步走回了县衙。
在华阴县的大多数县吏眼中,他们觉得此刻的司马欣该是很得意的。
一个从栎阳一步步走出来的司马欣几度就要放弃了,他觉得秦看不到他的恪尽职守,只不过现在公子扶苏看到了。
这是跟随从栎阳就跟随司马欣的县吏们,一直看在眼中且深有体会的。
司马欣回到了县衙内,再一次拿出公子交给自己的一卷书,这卷书上有一些很小的字,这些字就是公子的批注。
往后公子说华阴县应该是什么样,那么以后这个县就该是什么样的。
司马欣吩咐道:“去请几个夫子,给县里的孩子读书,让县里的壮劳力多去垦荒,多建设屋子,村子里的路也该干净一些……”
这位新的县令刚上任就下达了各种要求,好像他要把华阴县也建设得像敬业县一样。
叔孙通去见了公子之后,他回了敬业县的住处。
一位老人家早就等在这里了,叔孙通先是请着这位老人家走入屋内,带着笑容道:“老先生先坐。”
伏生道:“公子答应你了?”
叔孙通颔首。
伏生叹息一声,“唉……”
这一声叹息意味深长,叔孙通道:“老先生是不愿与淳于越之流为伍?”
伏生叹道:“来你这里躲一躲,只求公子扶苏能够收留片刻就好。”
“他们一直反对始皇帝,老朽不想被他们要挟。”
“是因那半斤八两?”
伏生低着头,没言语。
当初两人是一起入秦的,入秦之后看到了不少人,境遇不同,相处的人也不同。
伏生低声道:“本想着老朽也想听听他们的经学,可这些人不说经学。”
在叔孙通的印象中,伏生老先生就是一个书痴,曾借公子扶苏一卷书,他老人家就许久爱不释手。
这样的一个书痴,若是身处淳于越之流中,肯定是受不了的。
看着神色轻松的叔孙通,伏生问道:“你早就看穿了他们的真面目,才会离开?”
叔孙通摆手道:“其实我也什么都没看穿,我只是很喜欢这里。”
伏生望向门外,远处的天空依旧是阴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