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我找人去将散播之人抓起来。”
太子朱高炽颇有些忧虑的对李显穆道,“唉,都是我害了你,若是这些风言风语传到父皇耳中,怕是又要对你起疑心了,父皇之多疑,真是罕见啊。”
李显穆冷声讥诮道,“太子殿下难道以为这京中疯传之事,仅仅是那些百姓和世子个人所为吗?
若是正常之人,岂能猜不到这等言语将会中伤我与皇帝之间的信任,亦对太子殿下不利。
难道殿下以为这背后没有人所推动吗?
太子殿下不妨猜猜到底是谁传播这些言语?”
朱高炽叹息道,“我也对此有所猜测,怕又是我那个好弟弟汉王所做。
两次三番之后,他如今想必已然知晓,有显穆你在前方为我遮风挡雨,我这太子之位便稳如磐石。
他如今必然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这是要先离间你和父皇,使你失去陛下信任,而后再对付我,所使出的计策罢了。
只是即便知晓又能如何呢?
这是阳谋,且他所说不错,你本就是太子党的一员,纵然说破天去,也无法说些什么,即便在父皇面前也只能尽量做些遮掩,为之奈何呢?”
朱高炽在感慨时局艰难,李显穆却不太在意,环视着东宫之中的陈列,颇为简朴,唯有角落的香炉升起几缕袅袅香烟,听闻汉王府,颇为奢华,同为兄弟二人倒是大为不同。
“太子殿下莫要担忧,如今京城中所传之事,早在当日为太子殿下争辩之时便已然猜到,我之所以不曾回应,恰恰是等此事发酵传入陛下耳中,然后将计就计,将汉王夺嫡之念,一举歼灭!”
李显穆很随意的说出这番话,就像是说中午要吃什么饭一样随意,让太子朱高炽都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愣愣反问道,“显穆你方才在说什么?断绝汉王的夺嫡之念?”
朱高炽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汉王夺嫡之念有多深重他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如此轻言放弃?
“殿下成为诸君,依仗的是万古以来的礼法纲常,是太祖皇帝的祖制,是千百年来立嫡立长的观念,所以即便殿下什么都不做,身后自然便有千军万马跟随!
这些殿下的助力,于汉王而言皆是阻力!
汉王夺嫡所依仗的无非是陛下对他的宠爱,如果陛下厌恶他、怀疑他,那他便什么都不是!”
朱高炽明白又有些不明白,疑惑问道,“可父皇最喜欢汉王,又怎么会厌恶怀疑他呢?”
朱高炽本以为李显穆会讲出如何让皇帝怀疑厌恶汉王,却没想到李显穆摇摇头道,“没有大臣,也没有人可以主导一个帝王的喜好!”
李显穆当然不会在太子的面前,说出他是如何挑拨皇帝和汉王,那毕竟是他的亲爹和亲弟弟,疏不间亲的道理要时时刻刻记住。
除非你的主君是李世民!
果不其然,听到李显穆这样说,朱高炽虽心中略有些失望,可却也松了一口气,如果李显穆真的在他面前说出如何挑动皇帝与汉王之间关系之事,他真不知该如何去做,又该如何去面对他这位多智近妖的表弟了。
李显穆循循善诱道:“我们要做的并不是让陛下厌恶怀疑汉王,而是让陛下知道他对汉王真实的感情。
太子殿下难道认为陛下是真的喜欢汉王吗?
太子殿下难道真的认为陛下不厌恶不怀疑汉王吗?
我不这样认为!
我认为相对于汉王殿下,陛下更喜欢太子,因为太子仁孝,这世上的父母总是更喜欢孝顺的孩子。
陛下对汉王的喜欢,本质上是陛下对自己的喜欢!
可汉王终究不是陛下本人。
如今陛下自己把自己蒙在鼓中,既不曾见到汉王的真面目,也不曾见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但此事发酵之后,陛下必引我入前相问,那时我便可将此言道出。”
李显穆说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句话,太子听罢,眼睛圆睁,震撼问道,“我的弟弟汉王当真如此说过?”
“汉王是否说过太子殿下难道不清楚吗?”
朱高炽愣了几息,而后才缓缓叹息道,“他竟然是说过的,我也曾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番话竟然如此致命吗?”
“太子殿下,忌讳之事乃是天下大事!”
李显穆洒然笑道,“纪刚为何而死?不就是触碰了指鹿为马的禁忌吗!
难道您忘记了?
若是如今有学子在落榜后题诗,言称待到秋来九月八之语,太子殿下难道以为他还能活着走出京城吗?
太子殿下,您能几次三番被陛下所原谅,是因为支持您的官员,全部都是文官,换句话说,陛下认为您没有威胁!
否则任凭我舌灿莲花,也救不下殿下!
可汉王不同!
现在殿下还认为圣上对汉王没有怀疑吗?”
东宫之中一时陷入了寂静,窗棂之上照进的阳光,有灰尘在光柱中浮沉,粒粒分明,好似浮光掠影。
殿中静谧无声,唯有朱高炽肥胖身躯而产生的沉重呼吸声,却不引人心慌,李显穆甚至还有闲心抬起双手,细细望着鲜红的血丝,如同附着在玉石之上。
“显穆明断人心,使乃夺天地之造化的大才,依照此言,汉王实乃父皇心腹之大患也!”
朱高炽沉默良久后,方才叹息着道出这一大段话,语气中带着深深的佩服,若不是李显穆,他这辈子都想不到,喜爱与厌恶竟会是一体两面!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黑白分明呢?”
李显穆站起身,眼中是明亮的光,“唯有圣人才能站于光明之中,可纵然是圣人,也不过将心中黑暗踩在脚下,既可说镇压,亦可说超脱!”
第147章 坐断东南,战未休
南直隶,应天府。
时维春夏之交,江南风景迤逦。
八百里秦淮之上,春江水暖,画舫凌波,脂粉香气拂过紫金山,绿颍叠翠。
一派承平盛世的旖旎风光。
民间煊赫,官场之上、士林之中,却弥漫着恐慌与压抑,如铅云低垂,黑云压城,似山雨欲来,人心惶惶,几有天塌地陷之感!
缘何?
震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妖术大案,发轫于江南之地,乃至于牵连东宫。
太子朱高炽,国之储贰,可是在一众江南文武大员的面前,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缇骑,亲自“请”回了京城!
当其时,那可真是朝野震动,天下侧目。
如何能不惊恐?
如何能不惴惴?
江南上下,从封疆大吏到末流小吏,从簪缨世族到寒门士子,无不栗栗危惧。
妖术二字,让人寝食难安!
直到京城传来太子转危为安的消息,江南上下,才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长长地、颤抖着吁出一口气。
可随之而来的消息,再次让人提起了心,大明各省府官员,蒙蔽圣听,皇帝震怒,命朝廷重臣巡抚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清查妖术之事。
江南之地,又是一阵哀鸿遍野,
这方才散去的“妖术”二字,再次成了悬在江南官绅头顶的利剑,寒光闪闪,不知何时便会落下。
往日里笙歌宴饮的秦淮河畔,如今也似笼上了一层阴霾。
茶肆酒楼,私宅密室,往日最是喜欢高谈阔论的江南士子,此刻也压低了声音。
惶恐如同瘟疫般无声蔓延,侵蚀着江南的骨髓。
谁人不知,这“巡抚江南”四字背后,意味着又一场腥风血雨?
意味着无数顶乌纱将落地,无数颗头颅将悬于城门!
江南这富庶温柔乡,转眼便要化为官场修罗场。
尤其此番前来江南巡抚的,乃是故李忠文公之子李显穆!
其父李忠文公,当年在江南整肃吏治、查办大案时,手段之刚直,行事之峻烈,令多少贪蠹之辈魂飞魄散,至今仍是江南官场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人威压江南,两番造作大案。
东明精舍灰飞烟灭,浙东诸学俯首称臣,于人间成圣,压的江南士林不得动弹。
现在,皇帝将李显穆派来,其威吓之意,岂非路人皆知吗?
“将此人派来,朝廷和陛下,岂非有意与我江南为难乎?”某位致仕老臣在私宅中拍案长叹,“累累江南,浩浩儒乡,圣人文脉所系之地,又将遭劫了!”
这番悲观的言论引来许多人赞同,皆长叹不已。
可亦有人看法不同,厉声呵斥道:“李忠文公当年虽严苛,却是秉公执法,铁面无私,未曾听说有故意构陷之举。
其子李显穆,年纪虽轻,入仕以来,亦以持正刚直著称。
当初李忠文公言称,行正道而已,此心光明,亦复何言,皆是践行圣贤之道的法门。
尔等若是持身清正,何惧之有?
自家心中有鬼,倒将罪责都推诿于他人头上,岂非荒谬!”
李祺在江南早已有了一批拥趸,否则李显穆也不会同意让王艮真的下江南送死。
“正是此理!”另一人接口道,为李显穆说话,“诸位莫非忘了王艮?他出身江西,不正是李忠文公生前唯一的入室弟子?
足见李忠文公并无门户地域之见,唯才是举,唯德是亲!反倒是某些人,心怀叵测,见风便是雨,徒然扰乱人心!”
完全相反的看法出现,几乎是针尖对麦芒,顿时便激烈争吵起来。
“尔等太过于天真,此一时彼一时!
李忠文公乃是圣人,若此番前来江南的是李忠文公,老朽自然不担心,可李显穆不是李忠文公。
他是皇帝的外甥近臣,天下诸省之中,唯一一个身负三省巡抚之人。
老朽敢断定,他此番南下,必然身负皇命。
江南乃是妖术大案发迹之地,首当其冲,纵使这不过是愚民胡言,我等未曾参与,可一个‘失察’、‘监管不力’的罪名,谁又能跑得掉?
他李显穆是陛下的心腹近臣,来往的皆是太子、汉王这等皇亲,居于内阁之中,见识的皆是天下大事,眼中只有凛凛圣意、浩浩皇权,最是眼高手低,岂会体恤我江南官员的难处?
岂会为我等网开一面?
不拿我等顶罪、立威,如何向陛下交代?
老朽混迹官场一生,早就司空见惯,岂容尔等小子置喙!”
这一厉声慨然而言,让屋中顿时沉默下来,实在是昭昭史册之中,太多这等事。
可很快就有年轻官员振声而起,慨然道:“诚然耆老所言有几分道理。
可我曾在翰林院中和李显穆有过一面之缘,他行事素来以李忠文公为风范。
妖术之事,子虚乌有,我等只要自身清白,他便没有理由构陷!
况且朝廷法度森严,他代天出巡,更是要注意影响,岂容随意罗织罪名?
耆老所言,太过于危言耸听了。”
“法度?
什么是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