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穆解释着,他知道母亲见到他能这么快回来,必然是很开心的。
巡抚这种临时差遣变成常驻官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离京城太远,因为出去时间太长,先是允许家属跟随去外地,而后就变成了在当地待几年,最后直接开府治事,彻底成了布政使这三司的顶头上司。
……
李氏宗祠之中,李显穆有些惴惴不安的跪在蒲团上,他误了时辰,父亲曾说过,要正月初一来。
可他联系不上父亲,总要来试试。
“太上通玄,祖神在上,元月正一,阴阳通冥。
李氏子孙李显穆,于正月十三,恭请老祖,降下法旨,庇佑后人!”
李显穆神情肃穆,手持玉签。
李祺沉吟,窥天宝鉴的限制是比较严重的,必须是正月初一。
正月十三的确是晚了,但当时李显穆在江南,也的确无法前来。
“先看看都有什么信息,值不值得用一次香火值。”
李祺一挥手,那块由整块灵玉琢磨而成的镜子悄然出现在他掌中,温润如暖阳初融。
镜面上薄雾般的光霭悄然散开。
大明朝的地图展现在李祺面前,两京一十三省皆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他面前。
“紫色信息只有一条。”
李祺意念一动,便点了上去,而后他便直接愣在当场,继而头皮发麻。
这条信息竟然是!
朱棣的驾崩时间!
这些对历史影响极大的具体未来,李显穆之前都是不能透露的。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那些白色和蓝色信息,也不再看,李祺一指点下,宝鉴上瞬间紫光大炽,其余信息全部隐没,只剩下那一道恍若铺天盖地的紫光。
“香火值消耗20,当前剩余香火值40。”
祠堂之中。
李显穆先是脑海中出现一道意念,让他知道这次的确是来晚了,但最终父亲还是赐下了神谕。
手中玉签熟悉的微微发烫,而后有微微外放的紫芒在闪烁,最终那些光芒如同流水般,布满了玉签的表面。
下一瞬,六个紫色大字出现在玉签上。
【二十四年帝崩】
“当啷!”
纵然以李显穆的心智,也恍若只觉雷声轰鸣,惊的将玉签跌落在地上,他也明白了为何不在正确的时间,父亲依旧给自己传递了神谕。
实在是此事干系重大,甚至能够影响一个家族的布局走向。
【帝崩】二字就不用解释了,【二十四年】一定是永乐二十四年!
李显穆只觉自己手都在抖,这是真正的窥视天机,能够断人生死,这是真正的仙人手段,纵然早就知道父亲是世上唯一的真仙,可此刻他依旧震惊莫名。
“永乐二十四年皇帝就会驾崩,还有十五年的时间。”李显穆稍微一算,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的外祖父朱元璋是活到了七十岁,他本来以为舅舅朱棣一直马上征战,一身的伤,可能也就再活几年了,没想到竟然还颇为高寿。
“看来我不用太着急升迁之事了,还有十五年时间,足够我在永乐朝将为官的履历做的完美,六部全部迁转一遍,可以将中央六部历任,甚至可以将诸省皆巡抚一遍。”
李显穆盘算着日后的官路,而后又意识到了一个更关键的事情,目光顿时森寒起来,“本以为只要坚持几年,到时候太子就能直接顺位登基,那时一人为皇帝,一人为亲王,汉王就翻不起风浪,可如今这么看,这条路便走不通了。
必须要尽快将汉王的夺储希望彻底碾碎,把他赶出京城才行!”
先前李显穆一直秉持着间不疏亲的准则,只是被动反击,因为太子占着大位,时间站在他们这一方,但如今知道皇帝还有十五年寿命,那就不能任由汉王出手了!
“叩谢父亲赐下神谕,儿子必兴盛家族,匡平天下,不负父亲所望。”
说罢,李显穆又哐哐磕了四个头,将玉签放入怀中,这才走出了祖祠。
……
一年一度的上元节,自然颇为热闹,但远不如在南京时,原因无他,太冷。
南京的上元节,秦淮河畔的脂粉香能飘满全城,无数人在秦淮河畔以及城内的长江支流放灯,商贩也能营业。
可北京只有刺骨的寒风,有深一脚浅一脚的雪,融化后甚至是泥水,流入城中的水早已结冰。
临安公主府是不庆贺上元节的,因为李祺在上元节那日去世,这是忌日,府中只是吃了一顿团圆饭,倒也颇其乐融融,总归是个喜色的日子,也不必非摆出哀伤的氛围。
饭后一家人便坐在正堂中,脚边放着火盆,很是温暖,陷入了回忆之中。
没有人会忘记,那一日,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升起,公主府中挂满了红绸,为李显穆而庆贺,而后红变成白,过去数年了,好似依旧在昨天。
“你们父亲看到你们现在都有出息,想必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皆是父亲和母亲的功劳,我们不过是得了前人的庇佑。”
李显穆望着星空,“是啊,我们都是得了父母的庇佑,那就更该不忘父母来之不易,看那京中勋贵,斗鸡遛狗的纨绔尚算好的,还有那欺男霸女、作奸犯科、放高利钱、乃至于动辄害人性命,将祖宗的荣耀全然忘在了脑后。
真是可悲亦可恨啊,若李氏族中有此等不肖子孙,我必严惩之,宁在族中打杀囚禁,亦不能让他堕了祖宗、父亲的威名!”
寒声透彻,却满是认真,李芳李茂对视一眼,而后肃然同声道:“正是如此。”
几个小孩皆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有些茫然的望向长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有李芳的长子在几位长辈身边听到了全程,无奈望向一众年纪尚幼的弟弟妹妹,无奈想到,还玩呢,以后日子不好过了。
……
上元节休沐很快过去,京城中再次回到了往日忙碌节奏,各衙门开府理事,李显穆则在第三日入了宫。
仅仅两日时间,他在江南的种种作为就已经几乎传遍了京城,如今他是整座京城官场的名人,声望提高了很多,实在是功绩卓著。
但李显穆却认为没有这么简单,这么快就传遍京城绝不是自发的,而是有人在推动,因为在这些言论中,还夹杂着一种及其危险的言论,那就是“当初李忠文公将太子推上储君之位,现在李显穆有乃父之姿,未来必然是文官领袖,太子有他辅佐助力,储君之位固若金汤,有心之人根本就毫无机会”。
表面上看这是在贬低蔑视汉王,说他是有心之人,可实际上却是中伤李显穆和太子,这种将李显穆和太子联系在一起的言论早就有了,只是如今再次加强了其中威胁而已。
李显穆虽然不知道幕后主使,但他猜测就是汉王,至不济也是赵王,当然也不排除那些嫉恨他的政敌,但无论是谁,李显穆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汉王!
谁来打他都不重要,只要将汉王干掉,这场夺嫡之争的胜利者就是太子党。
富贵险中求。
这一则突然在京城中流传的言论,李显穆却认为这会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彻底干掉汉王的好机会。
怀着决然的心态,李显穆入了宫中,宫中的积雪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有些地方融了水结了冰,太监们正在用力铲除,李显穆行走间便颇慢。
待入了华盖殿后,李显穆扫视一眼,太子和汉王等人都没在,倒是内阁众人都在这里,见李显穆走进,纷纷打着招呼,皇帝还没到,几人也比较放松。
“此番明达在江南扬威,我等皆听闻了,当真是煊赫威耀,有李忠文公当初在浙东的威风了。”
“此番江南诸官生,若是有良心便该念明达你一声好,若是我巡抚江南,必然不会如此轻而易举绕过他们!”
几人谈笑间,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顿时各自站定,噤了声。
第166章 暗中攻讦汉王
皇帝朱棣身后随着几个太监入得殿来,内阁众人齐声行礼,皇帝扫一下眼,微微颔首,落座后便指使着洪保将十三个巡抚呈上来的奏章给内阁看。
“今日召你们前来,有两件事,这是此番巡抚天下诸省的奏章,问题不小啊,内阁拿去看,三日后给朕上一个章程。”
内阁是皇帝的秘书团兼任智囊团,此事责无旁贷,众人领命上前将奏章取过,心中皆沉甸甸的、又带着喜悦。
正五品的内阁大学士缘何被朝野所重,就是因为如现在这般能参预天下机务。
按照古代政治权力原则,最终决策权(皇帝)>部分决策执行权(历朝宰相)>批红权(半决策权)>封驳权(历朝宰相)>建议权(明朝首辅强势时期内阁票拟)。
现在的内阁自然连建议权也没有,只能算参与建议权,可在如今的大明,内阁大学士是唯一一个能正式长久停留在皇帝身边参预机务的职位,其他的即便是六部尚书也做不到。
这时就要用到另外一个古代政治权力原则——政治权力会以皇帝为中心,以血缘亲疏、政治信任、双方身份为半径,进行辐射,换句话说,离皇帝越近、身份越高,隐形权力越大。
即便是皇帝身边一个小太监,也可能带来外界不为人知的隐秘,继而成为争斗的胜负手。
许是担心内阁不重视,朱棣又强调了一遍,“此番巡抚查出的问题不小,朕在考虑如今的三司是否能完成朝廷的期望,众卿务必要多加思量。”
见内阁众人都肃然回了话,朱棣轻松了几分,又点了李显穆道:“显穆,你将那日山东之事说一下。”
李显穆便向众人将山东残破之相又描述了一遍,而后强调了山东的重要性以及对于山东的担忧,他说到一半时,内阁众人便已经同时凝起了眉头。
杨荣更是在李显穆说完后就直接震惊道:“山东布政使、按察使和都指挥使为何都没有上报过,山东巡抚不是早两月就回来了,为何也没有汇报?”
杨士奇厉声道:“山东既然是历来如此,那三司可能已经习以为常。
至于巡抚则不知为何不汇报,但此事毋庸置疑是极大的失职。
山东三司尚可戴罪立功,山东巡抚必须重罚,否则如何彰显朝廷派遣巡抚至地方清查的决心。”
其余众人亦发表了意见,基本上都是主张严惩山东巡抚,此事的确蹊跷,明知朝廷不知山东境况,巡抚后却不上报,那派你去山东做什么?
再看看人家李显穆去江南,做下多少大事,为朝廷大收江南士绅官民百姓之心。
皇帝听后不置可否,又望向李显穆,肃然的神色稍缓,“显穆,你说呢?”
“诸位内阁同僚说的皆在理上。”
李显穆沉声回道:“惩治山东诸官员事小,若要山东安定,关键还在于治理。
所谓治理,其关键则在于,使百姓免于困苦、减少苛捐杂税和地方衙门摊派;使法度清明、减少冤假错案;清理盘踞于山东绿林中的匪徒,使地方安定。”
皇帝沉吟道:“朕发道圣旨给山东布政使司,减免山东三年赋税,再严令山东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若有大灾、造反,立刻告于六部,若有延误,严惩不贷。”
此举便是要将可能出现的聚众造反掐灭于微末之中。
众阁臣又点头称是,李显穆也觉得此法颇可行,前提是地方要配合,他又踌躇道:“陛下,不知衍圣公府?”
朱棣一听顿时大感头痛,叹道:“衍圣公府朕会亲自下旨,让衍圣公府不要惊扰地方。
鲁王甚是恭谨,和他父亲不同,齐王朕会一直禁锢在京城,不让他回封地,诸卿放心。”
第一任鲁王被朱元璋亲自谥号荒,在恶谥中也算是很差的。
很多人说朱元璋双标,对待儿子就放纵,但这实属正常,人就是双标的,历史上哪个皇帝会因为儿子残杀百姓,去处死喜爱的儿子的?
一个也没有,被处死的只有那些不受宠的,或者迫切需要作秀的。
朱元璋能给这些儿子恶谥,让他们死后遗臭万年,已经是皇帝中的楷模了。
“陛下之法虽好,但也只是短时。
这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一旦时日久了,地方难免松懈,敷衍应对。”李显穆道,“恢复山东,终究是要三司衙门齐心协力,现在是做不到的。
臣建议向山东常设巡抚,掌统兵外一切事务,以朝廷二三品上官出任,最好是加都察院衔,三五年一任,直至彻底将山东治理安定。”
说完后李显穆便垂首沉默下来,皇帝在沉思,众内阁阁臣也在沉思。
山东巡抚若是常设,且正式挂都察院御史衔,这就是半正式官职,再如李显穆所说,掌军政、民政、吏治、刑狱、关税、漕政等各项事务,三司就会事实上成为巡抚的下属。
这对于诸省的政治将会是一场大洗牌,因为谁都知道,一旦山东有了常设的巡抚,其余诸省后续一定也会有。
朱棣犹疑道:“当初先帝设立三司就是认为行省制度地方权力太大,担心出现前朝藩镇之祸,所以才分立三司制衡,现在真的要打破这种制衡,重新册封真正的封疆大吏吗?”
权力制衡永远是皇帝必修课,朱棣自然精通此道。
“陛下,布政使等久在地方迁转,巡抚皆是从中枢选出,察查地方,且我朝与前朝不同,科道御史等颇完备,并未有藩镇形成之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