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家五百年 第160节

  衍圣公正想开口说话,立刻被塞进去了一块不知从何而来混杂着脏灰的抹布,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

  “真没想到抚台会亲自到前线来。”

  “涉及到衍圣公,我担心侯爷不知该如何处理,所以亲自来一趟。”

  寿春侯和李显穆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既然巡抚你来了,那我就放心去打仗了。”

  “寿春侯你放手去打仗,有什么责任我这个总指挥来担。”

  寿春侯是元勋宿将,朱棣把他派来就是因为他打仗稳重,却又不缺乏冲劲。

  李显穆两次随朱棣北征,虽然没有统兵过,但军事造诣已经不算低,自然能看的出寿春侯排兵布阵颇为章法,发号施令有条不紊,这种宿将对阵前期起义军就是乱杀。

  对起义军执行的关门打狗策略,颇见成效,左路军和右路军都已经包抄过去,即便从曲阜得到了粮食,再据山坚守,白莲教也最多再坚持三个月的时间。

  无论是寿春侯还是李显穆都清楚,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军事上的问题,而是政治上的,这次二人算是打了次配合,接下来就要看成果有多大了。

  还不到曲阜时,便已然见有滚滚黑烟自城中升起。

  不出所料,曲阜应当是被焚烧了,不过因为时间匆忙,担心朝廷大军到来,主要只焚烧了以衍圣公府为中心的核心区域,外面因为面积太大,倒是没太被波及,可以说李显穆卡的时间刚刚好。

  待到了曲阜之前,入目所见便是一片凌乱之景,城门大开,门前以及城中到处都横陈着些尸体,城墙上有断裂的兵器碎片,有县中士兵的士兵挂在上面。

  地上的血已经干涸,零散着些尸身的碎肢和脑袋脑浆。

  历来战争过后的城池场景都极是残酷,可在如今的山东,到处都是炼狱之景,遭遇灾祸后的村庄比曲阜还要悲惨,是以几乎无人动容。

  一路进了城,往衍圣公府而去,便见当初的衍圣公府,已然是一片废墟,李显穆飞快策马进了孔庙之地,便见熊熊火焰正燃烧着,那青白蓝红的焰火,好似要将孔庙吞噬一空,将一切都灼为白地。

  “灭火!灭火!”

  李显穆立时吼着,待士兵们提着水和土上前灭火时,他又问道:“可找到衍圣公了?

  是否已经殉国?”

  当即就有副将回话道:“抚台,方才进城时,卑职就已经问了百姓,曲阜城中百姓都看到衍圣公被贼人掳走,衍圣公府中大多近支族人皆被屠戮,只有少数人躲在地窖中逃过一劫,可谓损失惨重啊。”

  “掳走?”李显穆先是一愣,而后又愤然道:“衍圣公府被毁,孔林、孔庙都被付之一炬,衍圣公为何不殉国,他怎么对得起天地祖宗神灵!”

  啊?

  别说那些方才被救出来的三三两两的孔氏族人,就连寿春侯都一愣,觉得李显穆是不是有点极端了?

  有孔氏老人上前,悲愤道:“抚台,你方才所言是否太过不妥,衍圣公府遭此大难,已然是人间悲剧,抚台本就难辞其咎,不思为朝廷剿灭贼寇,竟然在此责怪衍圣公不殉国,世上可有如此荒谬之事?

  李忠文公亦在孔庙之中,难道抚台就不怕李忠文公神灵难安吗?”

  李显穆骑在马上冷冷瞥了一眼那老者,“尔又是何人?”

  那老者傲然道:“衍圣公乃是老朽子侄,前任衍圣公嫡亲三弟也。”

  竟是个孔氏近亲,这白莲教真是废物,杀个人也杀不干净,李显穆瞧着孔氏剩余的众人,心中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倒也好,若是真死的太干净,日后他还怎么批孔氏呢?

  “既然是衍圣公的近亲,也算是孔圣人的嫡系后裔,那本官今日就与你说一番。”

  李显穆向着北边拱手道:“吾父李忠文公,以横渠四句而立心学之纲领,又以文公讳天祥《正气歌》为引,为本官铸魂、塑骨。

  若是你不曾读过正气歌,今日本官便为你再颂一遍!”

  这世上哪有读书人不会背《正气歌》的,那老者一听这三个字,便已然知道李显穆是何意!

  可不等他阻止,李显穆便已经开口,带着愤然和蔑视——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张良为韩国复仇,舍生忘死博浪沙刺杀秦始皇;

  苏武在北海牧羊十九年而不改其志;

  巴郡太守严颜宁死不降言称唯有断头将军,没有降将军;

  嵇绍为保护晋惠帝司马衷而殉难,其血溅帝衣,宫人要拿去洗,司马衷哭着说这是嵇侍中之血,不允许洗;

  唐朝张巡在安史之乱中死守睢阳城时因激愤咬碎牙齿,城破被俘后只剩下三四颗牙;

  唐朝颜杲卿被叛军俘虏痛斥其叛乱罪行,被铁钩断舌仍含血怒骂,最终与幼子、侄子一同遇害。

  “好叫你知道。

  有些人彪炳史册,有些人璨如日月,有些人死了,可磅礴的气节,纵然隔着千秋万世,亦可以震撼人心。

  先父李忠文公,自小便教导本官要做个这般不屈的忠臣。

  衍圣公,以及尔等孔氏,因孔圣后裔缘故,而三世受我大明皇帝重恩,不求尔等有何利国利民之举。

  可总该有临危一死报君王的壮烈之举!

  圣人后裔,正该为天下读书人做个榜样,该殉国以求壮哉风也,如今被贼人掳猎,犹如山兽,丢尽了圣人的脸面,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真可恶至极也!”

  这一番怒斥厉喝,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厌恶,几乎每个孔氏族人都摇摇欲坠,简直站立不住。

  “抚台所言何等强人所难,衍圣公被掳走并非弃城而逃,亦是无可奈何,岂有这般……”

  “够了!”李显穆又是一声大喝,“贼人破城时,他不在城头之上;贼人入城后,他不在街巷中搏命;贼人入了公府,他跪伏在地说无可奈何。

  你来告诉本官,人要想要死,可难吗?

  利剑在手,杀人、自杀,难道是难事吗?”

  一声声充满逻辑的质问,让一众人再也还不了口,只能讷讷而语着。

  “还在这里饶舌说些妄言,本官真羞于尔等同列为圣人后裔,若孔圣天上有灵,见到尔等这般后裔,定当大义灭亲、清理门户了!”

  李显穆酣畅淋漓的痛骂了一番,即便不能把衍圣公制度这般拔掉,也要压一下。

  同为圣人后裔,没有蝇营狗苟孔氏的对比,又怎么凸显李氏的天下为公呢?

  “将这些人都带下去。”

  李显穆挥挥手,待士兵将这些孔氏族人带下去,又向寿春侯拱手道:“让侯爷看了笑话,儒门之内,亦有腐朽啊。”

  “抚台真雄壮也,对朝廷、陛下一片赤诚之心,本侯所不及也。”

  全程看完的寿春侯,只有一个感想,这李显穆对陛下真是太忠诚了!

  忠正又有能力还有背景,怪不得人家官运亨通。

  “侯爷谬赞,曲阜变成如今模样,衍圣公也不曾殉国,那便需要早日将其夺回,该继续进军了。”

  “正当其也!”

第198章 以衍圣公相威胁?

  李显穆怒斥衍圣公无耻之事,必将风行于天下,并在大明掀起一阵阵催人的狂风骤雨。

  在此之前,从不曾有正二品的高官,况且是儒门子弟,对衍圣公这等公然不敬。

  李显穆无暇顾及未来风雨,只同寿春侯一路追杀白莲教众。

  白莲教于山东传教百年,自然也并不是好相与的,官兵即便能凭借着优势每每得胜,可在群众基础强大的白莲教面前,却总抓不到白莲教高层,不多时便又是汹涌人群人海。

  得胜却不能推进战线,己方精锐还一直损耗,每日粮草等消耗皆是天文数字,让寿春侯颇为头疼。

  李显穆敏锐意识到,朝廷是困顿于民心之上,即便不愿意承认,可在山东,白莲教比朝廷更得普通百姓的民心。

  “权力没有空白之处,官府不去占领,非官方的团体组织就会进入。”

  李显穆意识到,现在的山东就是如此。

  往日里有豪强大族作为朝廷触手还不明显,可如今朝廷在山东的基层统治力量崩溃后,白莲教建立了以教团为核心的基层组织。

  于是白莲教反而能汲取民间的力量,朝廷陷入了百姓的汪洋大海之中。

  于是李显穆果断开始收拢流民,重新建立户籍,将府、县百姓皆纳入管控之中。

  用政治、经济手段和军事相结合,才算是断了白莲教恢复之根,官兵开始节节获胜,并取得明显战果。

  如此这般,朝廷又与山东蜂拥而起的各路义军大战三次、小战九次,终于打散了、剿灭了大部分本就是临时起意的义军,抓获大大小小的贼匪首领二十多人,悉数往京城押送而去。

  最后只剩下战斗力最高、组织最严密、反抗意志最坚决的白莲教。

  同时也是这次山东大乱中,最让李显穆、寿春侯等人为之忌惮的。

  三次大战中,有两次都是和白莲教厮杀,先后破了其十数万大军,如今已然是强弩之末,被围困在山东过济宁的塔山和高平山之间,依靠天险来抵挡朝廷大军。

  但谁都知道,缺衣少粮的白莲教,盘踞在山上,是绝对熬不过这个冬天的,而下山是不可能的。

  山东已经渐渐在恢复正常秩序,不再是李显穆刚刚巡抚山东时那般混乱,塔山和高平山的山下则坚壁清野,白莲教得不到任何补给,又时不时有官兵骚扰,等到朝廷官兵搬来攻城的大炮、投石车等物,怕是等不到冬天,他们的死期就要到了。

  对白莲教而言,局势可谓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生死存亡之时。

  李显穆和寿春侯等人稳扎稳打,绝不给贼匪半点机会,一门门火炮从京城以及各处卫所调集来。

  既然白莲教不下来,那朝廷便轰山,把那些建立在山上的据点,砸个稀巴烂!

  塔山山寨。

  一众白莲教高层皆垂头丧气,眼中已经渐渐充斥绝望之色。

  “教主,官兵实在厉害,兄弟们冲不下去,只能白白送死,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教主,眼见寒冬将至,山上本就清冷,弟兄们没有厚衣服,怕是风寒就能冻死一片人,粮食也快要耗尽了,实在坚持不住。”

  “若势不可殆,属下就带着兄弟们和官兵们拼了,好过在这里白白等死。”

  李显穆从一开始就说过,其他义军只要不做下大恶,便只诛首恶,而白莲教则一个不留。

  这种残酷的态度,让白莲教战斗意志高昂,可对于切断白莲教的力量供给,也有奇效。

  白莲教主脸上也满是疲惫之色,感慨道:“数月前,我们在山东起事,旬月之间,便聚啸了十万大军,在山东纵然交错,那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北上京城、南下江南,颇有天下在手之感。

  可没想到从李显穆入山东,局势陡然变差,仅仅短时,这里竟然摇身一变,要成为我们的葬身之地了吗?

  我不明白!

  这明廷在山东民心尽失,无生老母、圣主明王明明已经眷顾了我,为什么要又残忍的收回,难道现在还不是建立地上国的正确时机吗?”

  这一番话让堂中众人情绪更加低落。

  白莲教主身侧坐着个姿容清丽的女子,瞧着二十余岁,环佩着白莲教圣女特有的服饰,见老师以及众人低落,当即振声道:“老师、诸位同道,如今未必就没有生机,须知我们手中还扣着明廷的衍圣公。

  他是圣人的后裔,天下读书人的名望所在,我们白莲教自然不在乎,可明廷却不敢不在乎,那些儒生最是虚伪,若是我们以衍圣公威胁,必然可以求得一条生路。

  山东还有无数信徒,是朝廷杀也杀不完的,只要能离开塔山,我们便可化整为零,深藏于山东,等待日后再起事!”

  白莲教的组织特性确实杀不完,这个教派就像是一个开放了源代码的程序,谁都能拿来用。

  如今白莲教主和白莲圣女等一群人被困在塔山上,可在山东民间,可能还有十几个、二十几个白莲教主,他们可能叫什么“闻香教”、“青阳教”,但实际上都是白莲教。

  随着白莲圣女的言语,众人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之光,“圣女,那个衍圣公真能那么有用?”

  “诸位同道对儒门读书人了解还是少了些。”白莲圣女轻撩眉间碎发,肯定道:“这些儒门读书人最是虚伪,即便心中对衍圣公再如何看不上,但面上也要尊崇着,毕竟衍圣公是他们祖师爷孔子的后代,他们把孔子捧成了功劳万世的圣人,那就得善待孔子的后代。”

  白莲教主迟疑道:“可听闻那位山东巡抚李显穆,对衍圣公很是不屑,甚至在曲阜公然批评衍圣公不殉国是贪生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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