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瞭望台上,不时低头用炭笔记录,还绘制着什么。
韩世忠好奇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陈太守,他好像在利用这次的攻城,推演一场更大的攻坚战。
目标自不必说,肯定是银州和夏州。
韩世忠不禁有些肃然起敬,自己果然跟不上太守的志向,打下盐州、宥州和洪州,韩世忠就难免有些志得意满了。
毕竟他郁郁不得志这么多年,算是扬眉吐气,是人就会有些膨胀。
这绝对不是什么劣根性,而是人之常情,要是陈绍不是穿越而来,肯定比他膨胀得更厉害。
但是陈绍不一样,他知道一些这个时代的豪杰们不知道的事,也明白眼下的胜利,无法改变未来的局势。
漫说是韩世忠这些人,就算是如今正在掀翻大辽的那些女真蛮子,恐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打进东京城。
所以韩世忠想的没错,陈绍就是把这次的攻城,当成了一次演习。
这些日子,他把洪州城里,梁哆唛的所有举动全部记录下来。
然后反复琢磨,银州城里,夏州的统万城,都会用什么手段,有什么反制办法。
难得童贯如此给力,陈绍也想看看,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以大宋军队如今的器械制造水平,能爆发出多大的威力。
而他的最终目的,其实就是夏州。
夏州,西夏的龙兴之地,党项族拓跋氏以夏州的统万城为核心,最终成为西夏抗衡中原的根基。
西夏借此完成从藩镇到帝国的蜕变,而北宋因未能消化此地,终陷西北困局,成为“弱宋”之殇的缩影。
夏州不会这么容易被拿下,而只有真正攻克夏州,才算是彻底打赢了这一仗。
否则以夏州为中心,西夏随时都有机会卷土重来。
如今一切的胜利,也不过是暂时的镜花水月。
陈绍自然是可以有闲心观摩记录,但是被上了强度的洪州城中的守军就惨了。
有人用打夏州的强度,来进攻他们,这种恐怖的效果,让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头顶呼啸而过的石块、和弩箭,将身边的同伴砸的血肉模糊,末日一样的场景,将恐怖二字烙印在守军心头。
第85章 以战代练
不知过了多久,“呜呜呜…”的号角声先吹起来,接着大鼓也擂得“咚咚咚”地直响。
洪州城中,所有人都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梁哆唛走上城楼,大声呼喊:“奋勇杀敌者赏,擅自后退者斩!”
洪州城头的弩床,大部分都被摧毁,但是弓箭还有。
各路宋军推着工程器械,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挺进,一俟进入箭程之内,城头那些西夏兵终于得到了反击的机会。
极度的压抑,让他们狂吼着射箭,宋军或是举着大木盾,或是躲在攻城车的后面,一面抵挡着如雨的箭矢,一面飞快地向前挺进,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浸润着脚下的土地。
陈绍叹了口气,这洪州城的城墙和城门,早就不具有多少的防御力,但是没想到里面的西夏兵马反抗还这么激烈。
这地方是两国要冲,镇守此地的梁哆唛和其他武将,都和大宋有血海深仇,是不太会投降的。
他们势必会死战到底。
哪怕没有一丝胜算。
终于,宋军推进到洪州城下,梁哆唛嘶声大喊,“弓兵放箭,长枪守御!”
“喝!”西夏兵也跟着大喊一声,长枪从密集横排的缝隙里伸了出来,戳击每一个要先登的宋军。
到了夜里,陈绍马上下令撤兵,来日再战。
攻城到了第三天,洪州各外城墙已破败的就像一座遗弃千年的废城。
陈绍没有强令填线攻打,而是选择尽量保持攻城器械的使用为主。
攻打洪州城,城墙绝对不是最难攻克,如果强行突破,攻进城去,守城军队就会变成全城皆兵,巷战的耗损将更加严重。
必须利用如今自己的优势,消磨耗尽他们的心劲。
这种战法有些阴毒,但是陈绍顾不上了,慈不掌兵、无毒不丈夫。
陈绍有意无意地压制着攻城火力,让洪州城总是岌岌可危,却总能危而不倒。
陈绍也总结出攻城器械的一些不足,甚至想出了一些改进方法,但是他能做的,也只是和工匠们讨论探究,至于能不能如自己所想,改造出新式的攻城器械来,谁也说不准。
洪州城,就在陈绍这种极致地折磨下,陷入了一种绝望的氛围当中。
只要城下有点动静,城头上的人就万分警惕。
梁哆唛几天没睡了,倚在在城楼的墙上,尽管耳边风声呼呼,他还是闭着眼,鼾声如雷。
突然,铜钟大鼓,金鼓之声纷乱交鸣,梁哆唛一下睁开眼睛,手握住兵刃,就要指挥手下再战。
他躲在矮墙后,探出半个脑袋去看,只见城下不远处,约有四百余骑,旗号鲜明,盔明甲亮,锋刃如林,正气势汹汹的来回疾驰!
四百余骑战马组成的行军纵列,其实气势相当惊人,更不用说这支人马以这个时代的标准已经武装到了牙齿,全身披甲,手中多是马槊,弓袋,撒袋一应俱全。
当先还有分各指挥的认旗飘拂,给人们视觉的冲击力,远远超过人数更多的宋夏轻骑以及那些兵刃都不齐全的生羌部落!
梁哆唛看了一会,终于明白怎么回事,气得他咬牙咒骂。
城下的宋军,竟然在练兵.
他们练上兵了。
那一次次的攻城,似乎也是在演练,为了一场更大规模地攻城。
陈绍也是煞费苦心。
他积攒这些家底不容易,生怕到时候在夏州和银州,攻城时候手下没经验,折损太多了。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以战代练。
若是夏州兵马,要来这里增援,种家军就可以趁机进攻。
不然的话,洪州只能充当个陪练的靶子。
而韩世忠也没闲着,从军中精挑细选,择优而取,组成了一个精锐重骑。
洪州城,城中青壮也都跑上了城头,有兵刃的抄兵刃,没兵刃拿木棍,自己赶制的守具都搬了上来。
城墙垛口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以万般警惧的目光,看着底下这支呼啸的骑军!
冲出去,似乎也是死路一条了。
四面八方全是敌人,能往哪跑。
现在他们的骑兵是空练,自己这伙人突围出去,人家练兵的效果就更好了。
一个洪州城的伤兵,满脸都是血,看着城下耀武扬威的骑兵,突然怪叫一声,从城头跳了下去。
梁哆唛脸色越发地难看,闷声发出一点声音,一个字也没吭出来,只是手在颤抖着。
陈绍正在营中,席地而坐,周围是一群工匠。
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陈太守的高论,其实心底大多不以为然。
太守总是提出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很少能够实现。
但是不否认确实偶尔会有奇思妙想。
不过他的身份在那摆着,能和自己这些匠人坐在一起,已经是屈尊了。
这时候陈绍的亲兵赵河,远远地走来,临近之后忍不住小跑起来,满脸喜气。
近前之后,他叉手抱拳道:“恭喜太守!”
“喜从何来?”陈绍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颈。
赵河笑道:“宣帅表奏,以战功为您请封,被荐为定难军承宣使(从三品武阶),节度留后!”
“皇帝同意了?”陈绍有些意外,这官职可不小啊。
“陛下已经准了!”
匠人们一听,顿时都爬起来,向陈绍贺喜。
陈绍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童贯要把自己提拔起来,替他在这里继续和西军斗。
看来他已经准备好了,要抽身去伐辽。
宣帅啊宣帅,你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真能灭夏啊。
童贯率兵追击,杀到如今的驻地,就再难前进半步了。
他是真的累了,也不想在这里消耗自己太多的实力,生怕伐辽时候捉襟见肘。
他设想的最好的结果,就是陈绍替他守住如今的地方,隔绝西夏和契丹。
让自己可以安心伐辽,收复幽燕,那时候全力以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幽云十六州收复。
定难军承宣使
这相当于用透支来的官位封自己了。
因为定难五州,夏州、绥州、静州、宥州和银州,除了绥州早就归了大宋,其他四个自己只拿下了一个宥州。
意思很明确,这些官儿你可以当,但是需要自己打。
打就打!
陈绍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朝着汴梁的方向,拱了拱手。
“臣陈绍,谢陛下恩典!”
——
延安府,童贯往日所在的官署,现在已经挂上了大宋宣抚置制使的节旗。
童贯虽然没有回来,但派了谭稹和赵良嗣回来坐镇。
官署内外,戒备森严。
往来的都是报马急递,将前方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又从延安府传回大宋的中枢汴梁。
延安府里的各级衙署,凡是担负着转运之责的官吏,这个时候同样齐集这里,官衙不够,就散处民居当中。
这个时候养尊处优的大宋文官们也说不得要吃些辛苦,早早的就要去辕门听鼓,接受一道道宣帅衙署传下来的任务。
整个,大宋的陕西诸路已经全力动员起来,支撑着已经深入西夏境内,各条战线上数目惊人的消耗。
一向悠闲雅致的大宋文官士大夫的生活方式,早已踪影不见。千疮百孔的大宋,这个时候还有足够的力量,支撑着大宋唯一剩下的一支野战精锐的攻势作战。
地方资源,也还都调度得出来,各地从紧巴巴的府库中,挤出一些来,支援前线的作战。
挤不出来的,为了完成朝廷的旨意,说不得又要压榨民力。
当然,再给王黼这孙子几年时间,他就会彻底掏空大宋的民力。
王黼为相,和蔡京不一样,蔡京是一边榨取民力,一边从别的方面找补,修修补补,使得朝廷财政总不至于垮掉;王黼拜相之后,是个纯粹的米虫,只吃不拉,只破坏不找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