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吓了一跳,赶紧拍着胸脯保证。他外表粗豪,其实内里是个聪明家伙,更兼心高气傲,极有主见。
此时他正建功立业,屡战屡胜,是男人起势的时候。
陈绍什么都不怕,就怕他建功心切,学自己来个富贵险中求,主动进攻夏州。
别看陈绍一直用险,那是他起点太低没有办法,能稳胜时候他是一点险也不想冒。
韩世忠笑道:“节帅莫要担心,金玉良言,俺韩世忠这次真听进来了,绝对不会坏了节帅大事。”
陈绍微微点头示意作别,然后翻身上马,带着百十骑往宥州而去。
回到宥州之后,早就有人在城外迎接,陈绍随他们回到城中。
为他准备的府邸,乃是原本宥州都统的宅子,里里外外都清扫了好几遍。
此时夕阳已被高大的郡府围墙挡住,前厅庭院笼罩在了阴影中。唯有建在高台上的邸阁,仍沐浴在夕阳仅存的光辉下。
陈绍和亲兵们率先穿过庭院中间的铺砖道路,走向邸阁石阶。他身上还是披盔戴甲、腰间佩剑。
陈绍忍不住按剑而行,缓缓走上石阶、走到了高高的台基上。
走出阴影,暖洋洋的余晖顿时笼罩在身上,光线骤然变亮,天地也恍若更加开阔了。
站在台基上,凭栏远眺,把这个府邸看的一清二楚。
靠近府门的前端,修了邸阁、署房、营房等建筑。像陈绍这种人的住处,是肯定会有兵马驻守的,人数或许不多,但必须是精锐中的精锐。
就连鄜州刘延庆的宅子,也是如此,有鄜延军最精锐的兵马护卫着他。
因为西夏和大宋,不光是在战场上搏杀,两边都特别喜欢派遣间谍,去刺杀、拉拢对方的高官。
北边进一座门楼,是一个大庭院,便是自己的内宅。
内宅后面还有两个略小的庭院,陈绍一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也可能是预备着有了子嗣住在这里。
陈绍没打算在宥州待太久,也就不太在意。
不过其中西侧的庭院里,有一座很高的望楼,比府门的阙楼、围墙四角的角楼还要高;应该是府中最高的建筑,上端又高又窄。
那座望楼修的很好,特别高而且视野开阔,估计爬上去之后、能把全城的格局都看个清楚。
随着他们的脚步,亲兵也一队队停住,为他把守各进外宅。
西边只剩小半的夕阳、阳光的颜色饱和度很高,已成火红的颜色。赤霞虽艳,不那么刺眼的浓厚色泽,倒似乎更有一种厚重之感。
陈绍此刻的心情,可谓是百感交集,颇有一种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
这次回归,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
虽然地盘不大,但是有兵源,有战马,有商路,有良田。距离女真很远,西夏已经衰弱不堪,契丹自顾不暇,蒙古还是个受精卵。
大有可为!
大有可为啊!
在这里积蓄力量,等到兵强马壮之时,就去和女真人碰一碰!
放眼整个大宋,他这个官位不算高,但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他说了就算!
童贯来了也不好使。
进到内院之后,赵河问道:“东家,李夫人正在盐州来的路上,宥州城的知州,为东家准备了些侍女,是否.”
陈绍赶紧摆手,“我今晚和大虎一起睡。”
“一会把城中七品以上官员全部请来,我有事情要吩咐。”
此时一切都还没有稳定下来,陈绍害怕有人铤而走险,所以一直是大虎不离身边。
烧了热水洗漱一番之后,陈绍里面套上软甲,外面穿戴好官服,来到邸阁前厅等候。
没一会,杨成、没藏参荣、东阳族长东阳隆等十余人陆续走了进来,发现陈绍已入座,他们便走了过来。
没藏参荣的衣服终于不露腚了,穿了一身汉人的衣袍,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上前扑通就跪倒,行了一个大礼道:“拜见主公!”
大伙听到称呼,不动声色地侧目,并未吭声。
陈绍哈哈一笑,主公?
好复古的称呼,草原的老人家就是传统,他开口笑道:“区区一个节度留后,称得上什么主公,不要急,待在场的各位、都比我这个位置更高了,再叫我主公不迟。”
大家跟着你陈绍,图的就是升官发财,就爱听这个,陈绍便顺着他们说。
众人听到这里,情绪很快上来了,好几个人都压抑着憿动,纷纷揖拜道:“拜见主人。”
“拜见节帅。”
生羌诸胡大多称主人,汉家官员则称呼节帅。
陈绍点了点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浪费在纠正大家称呼上,爱叫什么叫什么,过去一段时间之后,总会统一的。
不过他此时,确实不能太谦虚,底下一群人效忠总得让人家有点盼头。
陈绍看向杨成,问道:“我受陛下钦点,为定难军承宣使,老种太尉打下了银州城,自古以来就是属于定难军的,他们可曾派人来,叫你们去接收?”
杨成摇了摇头。
陈绍用手指戳了戳脑门,沉吟片刻后,说道:“派个人去.算了,我自己去要!”
堂上大部分人,都有些担忧,人家种家军辛辛苦苦,耗费了许多钱粮兵马打下来的地盘,真会给你么?
陈绍知道,他们会给的。
只是谈谈条件。
种家要是把这块地盘自己占了,朝廷那里就要炸锅了。
自己的地盘全是西夏的,而且天高皇帝远,不怕朝廷猜忌。
种家可不一样。
他们甚至和其他西军将门也有很大的差别。
种家祖上是大儒出身,门风看的极重,是轻易不会做出背叛大宋的事来的。
所以他们只能是尽量降低朝廷对他们的猜忌。
这么大一块地盘,要是其他西军将门,或许还有想法,但是种家不敢吃。
陈绍知道,自己也得快些去了,不然朝廷提前要了去,派兵换防,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就不好再下手了。
他低着头,开始想如何从种师道手里,把银州要了来。
——
永乐城,种府。
种师道年纪大了,这次远征又恰逢天气炎热,让他感了风热,身子昏沉沉的不舒服。
此时正躺在家中的罗汉榻上,和种师中闲聊。
话里话外,无非是银州要如何处置的问题。
这是当前最大的一件事,别看打下银州是近年来最大的捷报,但是处理不好,反而极有可能给种家引来灾祸。
种家经营西北这么多年,暂时吃下银州城,是毫不费劲。
他们手下,有的是人可以用,而且都是经过战争洗礼过的,派到银州去暂时管理,经验丰富。
种师道早早班师,不肯留在银州。
诚如陈绍所想,他们也害怕朝廷忌惮,已经准备上书,让朝廷快些派人,来接收新打下的地盘。
当然,这也只是他们表达忠心的手段,朝廷派谁来?
哪有这么一支兵马,派遣到来之后,就能立刻守得住银州了。
童宣帅的胜捷军大抵是可以的,但是谁都知道,宣帅的心早就不属西北了,而是飞到幽燕去了。
种师道苦心想过,这个地盘究竟交给谁来镇守最好,得到的结论是个让他有些恼火的答案。
只有陈绍把银州收了去,才是最好的。
一来名正言顺,他是朝廷册封的定难军承宣使,银州本就在他的辖区。
只是那时候还没打下来。
二来陈绍是突然崛起,没有根基,而且西夏也没有完全亡掉,不怕他拥兵自重。陈绍就是再嚣张,也不会把自己置于西夏和大宋夹击的局势下。
就算是陈绍和府谷的折家、麟州的杨家一样,割据一方,也好过成为另一个西夏。
他们心中,甚至有个很恶毒的想法,最好是让陈绍和西夏一直打下去
如此一来,西军也不会裁撤,也不用顶在最前线。
打了这么多年仗的手下老卒们,也能卸甲归田,西北大地上不会再有如此多的寡妇村。
“兄长,你说陈绍那小子,怎么不派人来索要。”种师中冷笑道:“若是他主动来索取,将来朝廷问起来,咱们也好说话。”
种师道缠着护额,被侍女扶起身子来,笑道:“咱们打银州的时候,他正和夏州的野利崇山厮杀,想来是没腾出手,或者是没想到咱们这么快打下银州。”
“我与那陈绍虽然见面不多,但是从他的过往种种看来,他肯定会来索要银州的。”
种师中又记起陈绍派人去讥讽他们不敢出兵,心底怨气颇深,“此子人品属实堪忧,他本是一乡间顽劣军户,靠着童贯提拔,一路走到如今,稍有些人马地盘,就与童贯翻脸”
“咱们的这位宣帅,也是聪明一世,没想到到头来看走了眼。”
与陈绍相比,很明显种师中对童贯的敌意更大,想到童贯被他气的晕倒,种师中又忍不住轻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才发现兄长一脸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种师道睁开眼睛,问道:“那陈绍也有其独到之处,他好像还没有正妻?”
种师中吓了一跳,站起身来,道:“兄长!”
“我们大宋再多一个府谷,也不是坏事.”
府谷折家,割据一方的时间,比大宋发迹的历史还长的多。
折家对大宋还算忠心,替大宋守卫边疆,世袭刺史近200年,抗辽防夏,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且折家和西军中几乎所有将门都有通婚,也喜欢和大宋士大夫通婚,甚至当年,折家男子还娶了苏轼的族妹。
“兄长,若是与他联姻,不怕朝廷猜忌么?”
种师道叹了口气,说道:“朝廷猜忌我们,还用得着这个理由么?若不是有西夏早晚来犯边,西北这些军头,谁能免得了被削。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真有削减西军那天,我们也要给族中子弟,寻个安身之所。”
种师中撇着嘴,气咻咻地捋着自己的胡子,时不时还咒骂一句。
也就是在老种跟前,他才会偶尔露出这样很不稳重的一面。
他自己也很清楚,即使不和陈绍联姻,朝廷用不着西军了,也会将武人们的兵权夺去。
兄长他也开始学折家,要早做准备了。
种师中心中暗道,往日里老种是最忠心的,决计干不出这种事来,连这种想法也不会有。
自从童贯来了西北,潜移默化之下,兄长他也改变了很多。
或许是看到了朝廷的种种举动,实在是令人寒心.
有些话兄弟两个是有默契的,不用说出来。与陈绍联姻只是兄长一个举动,他要在西北铺设很多这样的暗线,倒并不一定非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