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移动教堂
1916年2月,法国北部,巴勒迪克。
远处炮弹爆炸的轰鸣声,时不时的会隆隆响起,这座只有不到万人的小城,街面上已经看不到外出的市民,人们或是逃离,或是躲在家里,以此来应对战争的危险。
毕竟这里离前线只有70公里,谁也不知道德国人会不会打到这。
也许今天不会打来,那么明天会不会呢?一个月之后呢?
行人消失在街面,食物短缺的鸟类开始向街道上聚集,它们甚至已经适应了远处的炮声,麻雀们在教堂的回廊上蹦蹦跳跳寻找着木质地板缝隙中,寻找可能存在的食物碎屑。
呱!一声刺耳的鸣叫打破了宁静,惊的麻雀们呼呼啦啦的向四周飞去,一只黑色的乌鸦从窗户钻出来飞上枝头,用小巧眼睛打量着四周。
当视线渐渐变得清晰,秦浩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正对自己的硕大十字架,上面圣子受难的造型清晰可见。
东方人原本迷迷糊糊的状态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起身看向四周,秦浩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小型的教堂里,四周光线昏暗,只有一点点的阳光从门板的缝隙中钻进来。
想了想日记本之前说的凡尔登,秦浩整个人变得严肃了起来。
暂时没有听见明显枪炮声,也没有血腥味,四周的没有进行过巷战的痕迹,大概可以判断这里不是战场的一线。
有风从门缝里灌进来,身上有些冷,秦浩伸手摸向一旁,发现是一件单薄深黑色的教士袍。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写的揉的皱巴巴的纸。
秦浩把纸展开。
“1月20日,主啊,饶恕我吧!我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个胆小鬼…当我第一次给伤兵做终傅圣事,看着那腐烂的伤口,当着对方的面,我吐了出来。”
“1月22日,几天后就要去前线了,可当我整理行装时,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把《阵中弥撒规程》换成了《战地逃生手册》。”
“1月24日,昨晚更不堪,我偷偷用烛火烧伤了右手食指,只为争取多留校一周养伤。我想那个医护应该看出来了,我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眼睛,几乎是逃出了包扎所。”
“1月29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背弃了主的光辉,但我真的很害怕…”
下边就没有了,看起来是某个被战场吓得精神崩溃的神职人员,当了逃兵。
稍稍犹豫片刻,为了取暖,秦浩还是把教袍套在了身上,伸手向衣服里面摸去,他又发现了几件教士常用的随身物品,衣角上还用针线绣上了浅浅的名字——波坦.艾尔。
这应该就是那个逃跑了的家伙的名字了,那么现在这里是…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秦浩立刻变得警觉了起来。
把十字架小刀收在袖口里,一手拉开了插上的大门。
一个头戴平顶鸭舌帽,身穿粗布夹克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站在门口,一股机油和汗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对方看了看秦浩东方人的面孔,又扫向他套在身上的教士袍,最后又看向他胸口的十字架。男人先是有些疑惑,然后尝试着问“波坦.艾尔神父?”
一秒钟的犹豫后,秦浩向对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男人一下变得很高兴。
“终于等到您了,神父,请快跟我来,他们说您前天就该到了,要是再找不到您,我都不知道要怎么交代了。”
男人主动的拿起秦浩手边的“行李”在前面引路,在教堂外面的一个“大家伙”面前停了下来。
一辆整个后部被蒙布包裹的法制的雷诺卡车。
“请上车吧,艾尔神父,我们已经出发很晚了。”头戴鸭舌帽的男人,拉开了车门。
信息不明的情况下,秦浩选择了随机应变。
他伸手一拉,上了卡车的副驾驶位。
司机拿着摇把走过去,一会整个车子突突突的发动了起来。
当汽车驶上城外的道路时,秦浩尝试着从对方口中套取有用信息。
不过大概健谈是全世界司机共有的特点,东方人还没有怎么问对方就全交代了出来。
严格意义上这位名叫雷蒙·吉伯特老兄开的并不是一辆卡车,而是一辆教堂。
一辆教堂,这个很别扭的词汇组合,却是最贴切的形容。
和德国人的战争已经打了一年多,双方士兵的精神每天都是紧绷绷的,战场失常的人开始越来越多。
从去年开始法军将报废的雷诺卡车改装为临时祭坛,作为移动教堂在前线投入使用。
这些卡车里用炮弹箱拼装了祭台,还设置了忏悔角和救护区,同时装备了吗啡和绷带——变成一种类似多功能用途的“移动基地”。
而秦浩的这身衣服的原主人就是受法军天主教会指派,分配给“移动教堂”的随车牧师。
难怪这个家伙会跑路,据他所知,这种在“移动教堂”出“外勤”可是相当危险的工作。
由于和普通运输车外观太像,这些“移动教堂”曾经是德军飞机和火炮重点照顾的对象,隔三差五的挨炸。
同时期的战地牧师,在车里的生存几率大概只有在战壕中的一半。
嘶~~
自己似乎上错车了。
但是,看了看一旁的司机和后面两名持枪护送的士兵,秦浩决定开始先闭口不言。
毕竟这个时候他要是说自己走错地方了大概会有大麻烦的。
车轮滚滚向前,在乡间的土路上留下滚滚烟尘。
秦浩时不时的能看见有身穿便服的平民,在路边挥舞着双手想让汽车停下来,但是雷蒙这个司机视而不见,反而加快速度通过。
“神父,我可不是坏人,我们的车子是奔着战场去的,带上平民对他们反而不好。”
“再说了,现在乡下有不少德国间谍,要是混上来一个,我们都得玩完。”
雷蒙手握着方向盘一边解释一边去瞄身边年轻神父的反应,当他看见对方没有任何劝解,而是默默的点点头,心里给对方的评级又上调了一档。
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滥用同情心的家伙。
这是好事。
看着神父年轻的面孔,心想大概是刚刚被派上战场的菜鸟,40岁的卡车司机开口安慰他
“安心,最近一段时间要塞还是很平静的,德国人的炮弹只是做做样子,你只需要上前线随便走走,给士兵做做祷告,念念家书,然后就可以…”
卡车司机的话音未落,他的视野突然变黑了,他试着抬高脑袋,发现竟然是大批有三翼飞机轰鸣着飞过头顶。
轰!!轰!!!轰!!!轰!!!!
车辆的前方,传来了雷鸣一般的声音,天边被炮火染红,一簇簇黑烟在地面上升起,就连脚下的大地都似乎颤抖了起来。
——
1916年2月,德军佯攻香贝尼,法军指挥官霞飞中计,抽调凡尔登要塞大批人员和装备支援,造成本地守备空虚。
1916年2月21日,德军在威廉皇太子的率领下,出动总兵力21万人,在宽度40公里的战场上,动用1200门火炮和航空兵部队,向凡尔登方向全面进攻。
48小时内,德军连续攻破法军3道防线,战略要地杜奥蒙堡被德军占领,法军主要补给线几乎都被切断。
凡尔登岌岌可危。
第109章 两位名人
当秦浩和他的“移动教堂”到达凡尔登的后方时,当地已经乱成一团,负责的法国军官只说了一句话“士兵们大概没有时间去祈祷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去医院。”
于是雷诺卡车几乎连前线的样子都没看见,就迅速被调往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
在这秦浩看见了他曾经熟悉的一幕——数百名伤员在帐篷里无助的哀嚎,弥散的血腥味几乎要让人吐出来。
而这里的负责人是一个英国来的军医。
“抱歉,神父,我可能要晚一些才能跟你谈。”
于是,曾经被沙皇奉为座上宾,被上百万人追随,被贵族恐惧又痛恨的“普金神父”,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内被英法两国的人民合伙泼了一盆冷水,晾在了地上。
无可奈何的秦浩只能独自站在那观察这里的情况。
平心而论,法国的战地卫生机构已经比沙俄强了数个档次,无论是人员素质,还是医疗物资的准备都要高出一大截。
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伤员暴增,这里的护士明显还是应付不过来。
这些医护人员大多数都是女性,有些是修女,有些则是各国的志愿者。虽然她们很努力,但是面对眼前的极端情况,部分缺乏经验的人还是慌了手脚。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同来自地狱一般。
一个士兵大腿的伤口鲜血喷射出来,如同小型的喷泉一样,而他眼前的护士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一时间变得手足无措。
“上帝啊!上帝啊!我该怎么办?!”年轻的女人满手都是鲜血,身体不住的颤抖着。
“闭嘴!你这样会刺激到伤员的!”一声字正腔圆的法语从耳边传来,让惊慌失措的女护士一下子忘记了惊叫。
“还没到祈求上帝的时候,让开!”一个身穿教士袍的男人呵斥了女人弯下了腰,女护士看着对方强硬的样子,下意识的就让开了路。
声音把周围的人注意力吸引过来,几名护士和轻伤员都探出头看向这里。
好在,俄国的几次经历,让秦浩对外伤的处置已经有了很丰富的经验。几分钟后,伤员的腿部的大出血被止住了,而之前惨叫的伤员在用掉一支吗啡后,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真是出色的技艺!您是我见过包扎技术最好的神父!”英国医生伸出手来“亨利·威尔逊,来自利物浦。”
不过这个时候他发现对面的年轻神父正在盯着自己。
“神父,我有什么不妥么?”英国医生奇怪的问。
“哦,不,没什么,只是您的名字和我一个熟人一样。”秦浩随口掩饰过去。
他没想到眼前的竟然还是一个名人。
亨利·威尔逊,出生于英国医学世家,1896毕业于爱丁堡大学医学院,外科和创伤感染专家。
在一战时期发明【阶梯式截肢术】,让自己参与的截肢死亡率从42%降至18%。(成果和另一名法国医生分享)
一生直接救治了3000名需要截肢的士兵,受惠他发明技术的人不计其数。
他还有一项超级夸张的记录,在索姆河会战期间他曾在72小时内不休不眠,参与完成了289台截肢手术(包括指导),以至于自己手部感染,被截取两根手指,从此告别手术台。
1937年因战时感染的骨髓炎去世,遗嘱要求将骨灰撒在凡尔登战场。
这样一个人站在眼前,很难不让人肃然起敬。
“波坦.艾尔,见到您我很荣幸!”最后的半句话秦浩说的极为真诚。
“艾尔神父,感谢您能来,不过您也看见了,我们这里需要的是更多的护士和药品。祈祷和告解实在是…”英国人看了看卡车上安排的祭台,有些抱歉的说。
“我完全理解您的顾虑,这些事情完全可以以后再说。”
此言一出,亨利·威尔逊脸上出现了讶异的表情,对方竟然出奇的好说话,和他心里神职人员一贯的死板印象大相径庭。
想到这,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如果您真的不介意,是否可以帮我们一个忙?”
“请说,只要我能做到。”
英国医生指了指四周“就像您看见的,这里早就满了,能否用您的卡车运一部分轻伤员到后方,我们也好让新的伤员进来。”
话音刚落,书页翻动的声音在秦浩耳边响起。
【救赎的道路上充满险阻,圣者踏过,烈火焚烧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