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就要开始了。
“快点吃饭!过一会德国人就要上来了!”
有炊事兵提着木桶,把黑面包塞到士兵的手里,这种由黑麦、燕麦混合制成主粮,硬的和砖头差不多,直接吃下去会崩掉牙齿的。
好在炊事兵还提供了配菜——蒲公英、油脂和动物杂碎混合在一起烧成的汤。
虽然口感呛人以至于士兵们称呼它为“炮弹汤”,不过这个时候却是有它独特的作用。
士兵们用力掰下黑面包,然后把它丢进汤里泡软,趁着汤还有热量的时候一口气干掉——等凉了蒲公英苦涩的味道就更容易吃出来了。
一时间整个战壕里都是呼噜呼噜的声音,听起来和乡下农场某个地方一般无二。
不过在这些此起彼伏的声音中,一个年轻的士兵望着手中黑面包,半天没有动作。
“嘿,我劝你吃一点,趁着现在你还能咽的下去东西。”一旁一个看上四十岁上下的老兵推了他一把,年轻人向前踉跄了两步,惹得后方的同伴哄堂大笑。
“我,我吃不下…”年轻人小声回应。
“入伍多久了?”老兵蹲下身体问道。
“先,先生,一个月了…”
老兵又看了看对方没有老茧的双手“读书人么?”
“先生,我上过两年公立中学,学过绘画。”
“打死过德国人?”
新兵恐惧的摇了摇头。
看见对方懵懵懂懂的样子,老兵叹了口气“你这个年纪的人都拉上战场,真不知道战争以后法国会变成什么样子。”
“跟我来吧。”
老兵长咽下嘴里的食物,拍打掉身上的尘土,抓起身边的铁镐。
年轻人疑惑的和老兵一同向前,穿过蜿蜒曲折的交通壕,来到了反复争夺的最前线。这里几乎全被德军的炮火犁过一遍,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铁丝网,和炸的j焦黑的木头。
血腥的味道开始钻进鼻子,年轻人感觉自己的胃部开始痉挛,胃酸不住的向喉咙涌动。
“来把这个戴上,关键的时候可以保命。”
年轻人接过东西,发现是一个蓝白色相间的袖章,上面还有一个醒目的黑色十字。
“好了,开始干活,一会记住,不要大呼小叫的。”老兵一挥手上的工具,带着年轻人进入一段新的坑道。
下一刻,年轻人的心脏猛的抽搐了一下。
大概二三十米的坑道内,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具尸体,尸体穿着法国的军装,身上可以看见致命的伤口和干涸的血迹。
血腥味扑面而来!!!
呜!!!
年轻人再也忍受不了,扶着一旁的墙壁大吐特吐起来。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吃早饭吧,这样的话好歹有东西吐。”老兵见怪不怪的把工具丢过去。
“吐好了就赶快来帮忙,德国人过一会又该开炮了。”
原来是让自己当收尸人!
年轻人强忍着生理的不适,和老兵一起把那些尸体集中起来,放在一张板车上拉走。
原以为是临时的工作,可当新兵要交还袖标时却被对方阻止了。
“你以后就干这个工作了!每天早晚两次,上前线来收尸,记得吃了东西再来!”老兵不容质疑的把袖标塞到他手里,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闻着自己身上恶臭的味道一种被霸凌的屈辱感在心中升起,士兵默默待在那一言不发,随后在某个节点,又开始恶心了起来。
有人从他身边递过水壶,士兵接过猛灌了一大口。
一旁的人又把一张如同馅饼一样的东西塞到他手里。
粮食的气味刺激着鼻腔,肚子里已经完全没有食物的士兵大嚼了一口,发现馅饼竟然是用土豆做的,细腻的口感远比坚硬的面包要舒适。
让他刚刚呕吐过的肠胃都舒服了许多。
转过身想说谢谢,却发现发现递给自己食物的是阵地上的二号人物,有着很多传说的艾尔神父。
“神父!我,不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谢谢…”士兵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没关系,你没有吃饱么?”黑袍神父又微笑着递上一张土豆饼。
接过土豆饼,士兵的鼻子有些发酸,想起这位先生的事迹,他犹豫了片刻微微张嘴。
“神父,我可以占用您一点时间么?”
“当然,倾听每个信徒的心声是我的义务,对方微笑着转过头。”
“神父,我叫让.皮埃尔,今早我遇到了一件事情…”
接下来士兵把自己被人强迫拉着收尸,还把这项工作一直丢给他的事一股脑的说出来,而黑发黑袍的神父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当他结束自己的陈述后,黑袍神父点了点头轻叹一口气
“真是个温柔的人,只是太害羞了,他应该当面和你说清楚的。”
???!!!
口碑良好的神父竟然说出这种包庇恶行的话,让年轻人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不过,下一秒他愣住了。
“你不知道吧,这片区域,收尸人是唯一不用上战场的士兵,戴着那个袖标,德军在没有丧失理智的前提下也不会向你开枪。”
“你现在的身份大概比欧根中校还安全一些。”
“另外,我们兵源紧张,收尸人的数量是严格控制的,他把自己的袖标交给你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125章 那个家伙
从那天开始,皮埃尔就正式成为了一名收尸人。
早上一次,晚上一次,他拖着自己的小板车,拿着锄头和钩子穿梭在战壕里。
一具具的尸体被拖上板车拉走,皮埃尔对这项“业务”也越来越熟练了起来。
先确认对方已经彻底死亡,再翻找证明身份的军牌或者遗书,把有价值的遗物收拢在一起,最后用手中的长钩一套,尸体就顺利的被搭上板车。
埋在沙土下的尸体有些麻烦,用镐头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敲断对方的手指。
一周之后,皮埃尔在最后已经可以毫无压力的在尸体旁边把一日三餐都吃下去。
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一直到战争结束,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是临近黄昏的时候,皮埃尔得到通知,刚刚炮击结束了,让他马上去前面“工作”。
套上小板车,他咬着剩下三分之一的黑面包,奔向了目的地。
半抹残阳,把整个战壕染得如同抹上鲜血一般,四周时不时的能听到伤兵的呻吟,还有偶尔响起的乌鸦叫声。
不知道怎么的,皮埃尔感觉自己的心跳动的厉害。
转过熟悉的交通壕,进入前面的阵地,年轻的收尸人平复心情,准备工作完后马上离开。
吧嗒!
黑面包掉在地上滚进了混着血水的泥土里。
战壕的一侧,一个僵直的身影就那么靠在战壕的土壁上。
昏黄的阳光一半打在他的脸上,死者的面孔是那么的熟悉,就和那天他把袖标交到自己的手上时的一样。
老兵静静的靠在那,脖子上有一个子弹留下的血洞,手中还握着步枪。
皮埃尔感觉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有一种情绪在胸膛里滚动。
他颤抖着走过去,想去确认老兵的状况,而这时他才发现对方身体里的血已经流干了。
去翻上衣口袋里的遗物,竟然只有半包香烟、一截兵牌和一张信纸。
图卢兹.维克多,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对方的名字。
展开那张信纸,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小子,给我埋的浅一点】
汹涌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年轻的新兵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啊啊啊啊啊!!!!!!
不像是人的悲鸣在黄昏里回荡,乌鸦被惊的飞起!
他把自己胳膊上的袖章扯下,揉成了一团,那一天,他没有按照停战的时间返回。
砰!!!!
战壕里冒出的冷枪,擦着排头兵的脸颊飞了出去!
“注意!有埋伏!”
“只有一个人!他只有一个人!”
“小心点!”
砰!砰!砰!砰!!
连续的枪声在夜晚响起,躲在战壕的皮埃尔打空了步枪里的子弹。
战场上的技术,并不是一时血勇可以改变的。
当被四面八方来的德国人包围上来的时候,皮埃尔脑子竟然出奇的清醒,他当时唯一的念头是。
“该死!应该先把老维克多埋掉的,这下没准我要在他上面了。”
呱!!!!!
凄厉的乌鸦叫声响起,眼前的德军突然慌乱了起来。
“告死者!是告死者!”有人在慌张的大喊。
噗噗噗噗噗!!!!
清脆的步枪连射在耳边响起,随后是四面八方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的声音。
当德国人撤下去时,有个身穿黑袍的人把他拉了起来。
“仗可不是这么打的。”
“跟我来吧。”
——
1916年4月8日,凡尔登贝尔维尔高地上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空战。
数十架涂装的花花绿绿战斗机从天空中飞过,和法军的纽波特战斗机纠缠在一起,双方在空中相互追逐撕扯,不断地有飞机冒着浓浓的黑烟砸下来。
法军此时在空中的实力和德军存在着相当的差距,尤其是王牌飞行员的数量远不及更加强悍的对手,很快天空中的纽波特纷纷被击落,但是剩下的战斗机依然勇敢的纠缠上去。
法国空军以巨大的伤亡为代价,拖住了对手,凡尔登的天空依然不属于任何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