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论语》有云:君子不重则不威
宴会上,袁术款待太史慈,亲为其倒酒,举杯曰:
“子义之文韬武略,我深信之,不过汝今新降,骤升高位,恐军中不服。
我意先任你为【门下督】,为我幕府属官,先跟在我身边,待立功后,我再为你封官进爵。”
太史慈在刘繇手下不受重用,不过是一小小军侯,处处碰壁,遭人白眼,哪里见过这个?
自家主公、四世三公的袁术袁公路亲自倒酒,若不是被袁术扶住,他几乎都要单膝跪下行礼了,此时再听这番推心置腹之言,他哪有不肯的?
“明公这般为我考虑,慈又岂是不知好歹之人?必当庶竭驽钝,相助明公平定江东,方报今日之殊遇。”
之后的宴会上,袁术又接见了顾、朱、步等世家代表,他们和太史慈不同,在收服曲阿时都是里应外合出了力的,将来彻底平定江东,也还得仰仗他们。
袁术便按照先前乔公来商议婚嫁细节时谈拢的价钱,安抚其心。
他先是举杯遥敬,称顾雍将来必为国之柱石,堪当大任。
在袁术的记忆里也确实如此,历史上顾雍曾任东吴丞相,可见其才干学识,眼下其将近三十岁,正是精力充沛的当打之年。
他遂表顾雍为庐江太守治理一方,不日赴任,赶紧去将刘勋这心怀鬼胎的白眼狼换下来,可别让他继续霍霍朕之子民。
这也是前身袁术留下的历史遗留问题,刘勋此人表面为自家心腹部将,但在日后会拥兵自重,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与曹操勾结,私自抢掠地盘。
所幸眼下为时尚早,孙策为前身打下庐江后,正是因许诺的太守之位给了刘勋,这才来献得玉玺欲渡江自立。
是以此刻刘勋方至庐江不久,想拥兵自重,也还没有实力。
趁此时机将之调回,以后遇着机会,派他去跟马弓手、步弓手的斗将一番,处理掉也就是了。
刘勋,身为朕的心腹爱将,你该不会害怕一个马弓手而不敢出战吧?
顾雍之后便是朱桓、步骘,此二人也是东吴能臣,朱桓历史上最高任前将军、青州牧是的,东吴封的青州牧。
记起这段,袁术都不知道该对孙十万说什么好了,这玩意,那青州是你的吗?跟你东吴天南海北的你封个州牧?
不过由此可见,朱桓的能力料也不差,袁术遂表他为荡寇校尉,随军听用。
至于步骘,虽然他也是历史上担任过东吴丞相的优秀人才,但与将近三十的顾雍不同,他此刻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才俊。
袁术略一沉吟,命他为治中从事,回寿春给阎象当个副手,一来能帮阎象减轻些许压力,二来也能跟着揣摩学习为官治政。
如此一一封赏,各大世家皆有喜色,袁术却望着他们脸上的笑颜,心中警惕,别看他们今日笑的开心,来日倘若曹操率八十万大军南下,劝自己投降的也还是这帮人。
这就是世家!
这就是东汉末年的基本国情。
所幸这几个江东世家推出来的代表人物,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况且袁家作为第一世家,只要自己长盛不衰,不给曹操发展壮大以至南下的机会,那么能够保障他们切身利益的自己,将得到他们休戚与共的忠心拥护。
只要他袁公路,能在前面守住淮南一线,不露颓势,这些江东世家不断涌现出的能臣干吏们,将为他治理一个民心所向的大后方,源源不断提供战争资本。
然一味任用世家,亦会受制于世家,为长远计,他也还是得着手培养真正的心腹人才,以免将来世家独大,重蹈魏晋覆辙。
恰在袁术思虑之间,世家代表已轮到了陆家。
因原本的庐江太守陆康,早前在孙策攻克庐江后身死,此时代表陆家于宴会见礼的,正是陆康长子陆儁。
似是顾忌先前两家的庐江之争,又听说孙策被袁术收为义子,他此刻显得颇为紧张。
“儁,见过袁公。”
见他上前,袁术似是想起什么,也不答话,转而眸光在赴宴的陆家人群中逡巡,很快便见到前身记忆中一道眼熟身影,轻笑谓之曰:
“多日不见,小郎君今日还藏橘否?”
被他唤做小郎君的不是旁人,正是二十四孝中【怀橘遗亲】典故的正主,陆绩,至于典故中另一位正主,便是他袁术本人。
去岁陆康携陆绩来拜谒袁术,陆绩往怀里藏了两个橘子,临行时,橘子滚落地上,袁术笑曰:【陆郎作客而怀橘,何为耶?】
陆绩答曰:【袁公之橘甘,欲怀而遗母。】
袁术前身见他年仅六岁,颇为惊异,由此印象深刻。
不过此时的袁术更是知道,与陆家这位泯然于历史的长子陆儁相比,未来的陆绩才是真正可堪一用的优秀人才,故而有此一问。
果不其然,与哥哥的紧张忐忑相比,小小年纪的陆绩反而对答如流。
“圣人云:'礼与其奢也宁俭',虽今日无橘奉母,然袁公这里的佳肴味美更甚于橘,小子当多藏些。”
七岁稚童言辞谈吐间古灵精怪,说的袁术抚掌而笑。
“圣人可没教你偷偷摸摸,些许佳肴值当什么?”
他说着,这才看向陆儁,“临走时多带些回去奉养汝母,生活上若有所缺尽与我说,不必见外。
我与汝父相识多年,庐江相争乃是大势所趋,实非我愿,今他已死,你等孤儿寡母,我当替他养之。”
“多谢袁公.”
陆儁正欲答话,却见陆绩身侧的玩伴,那个十一二岁的白衣少年,上前半步,俯身下拜!
“《论语》有云'君子不重则不威',袁公既佩传国玉玺,当承神器之重“
话音未落,袁术猛的起身,勃然色变,腰间长剑已然出鞘!
“汝是何人?安敢在此大放厥词!”
“童言无忌,袁公息怒!”
陆儁脸都吓白了,几乎跪倒在地,忙扯少年人的衣袖。
“陆伯言!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快给袁公道歉。”
第17章 伯言,我甚爱之
“陆伯言!这不是你玩笑嬉闹的地方,还不道歉?”
迎着陆儁严词厉色,被唤做陆伯言的少年置若罔闻,他只抬眸不卑不亢与袁术对视,衣袖轻挥,侃侃而谈。
“今汉室衰微,天下大乱,各路诸侯纷纷崛起,逐鹿中原。
袁公既得传国玉玺,又将据江淮之地,坐观九州时局,以待天下有变,难道就毫无进取之心?”
“陆伯言?”
袁术笑了。
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陆逊!
火烧连营七百里,蜀国菁华,付之一炬。
东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都督、上大将军、丞相,军政在手,总揽朝纲。
平静注视着面前十二岁的陆逊,他眸中锋芒潜藏,仿佛看到这位白衣少年在历史长河中波澜壮阔的一生。
“锵!”
只听金铁之声响彻大殿,长剑斫前桌案,袁术板正了身姿,满面忠君爱国之相。
“我祖上四世三公,世食汉禄,若不思报国,与禽兽何异?
诸君,不必试探,再敢言此事者,有如此案!”
眼看这一副大汉忠良拔剑四顾,要为国除贼的做派,陆儁被唬的嚎呼拜倒。
“袁公饶命!伯言小孩子不懂事,望您不要与他计较。”
倒是近旁的陆逊毫无惧意,他眉头深锁,眼中满是古怪,这反应怎么和预料中相差如此之大?
此刻袁术不接他的话,只得把原先准备好的说辞谋划,硬生生憋在嗓子眼,闷死腹中。
然而还没等他重新想好下一步答话,袁术已收剑入鞘,笑吟吟打量陆儁。
“陆郎安心,童言无忌,我自不会放在心上。”
他说着眸光落于陆逊,“不过伯言所言,倒是颇有见识,小小年纪就有此才华胆略,我甚爱之。”
他手按剑柄,残破的桌案餐盘在脚边散碎一地,凛凛然逼视陆儁。
“待此番平定江东,我欲效仿先秦稷下,重开学宫,以我袁氏家传《孟氏易》广募天下英杰,再现门生遍天下之盛况。
今我甚惜伯言之才,欲让他提前入学,收为弟子,不知陆郎可舍得?”
“这”
陆儁一时间怔住!
明明刚还喊打喊杀,再敢言之,有如此案!怎么一句话的功夫,又甚爱之?
不过他反应不过来,有人已回过味来,抢身上前躬身下拜。
“逊幼年丧父,流离失所,今蒙袁公不弃,愿拜入学宫,相助老师,共图大业!”
“好!”
袁术满意颔首,亲自下阶将之扶起,“今得伯言,何愁大事不成?
汝尚年幼,且回寿春于府上读书,待我归来再议开设学宫之事。
既陆小郎君与你为伴,便一道同行,届时都于学宫进学。”
话音未毕,又看向陆儁吩咐,“陆郎不妨将汝母一并接来寿春,我当替陆康兄赡养之,也免小郎君下次藏橘却无法侍奉母亲的思亲之情。”
“这嗯,袁公所言甚是。”
陆儁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前这两人又一副师慈徒孝的架势,前后来回变脸之快,直让他目不暇接。
不是,我们是在一块谈话的吧?我怎么就跟不上呢?
直至宴会终了,于陆家归途的马车,陆儁才找到机会相询。
“伯言,我知你自小聪慧,远非常人,可今日这般,实在冒险。”
“伯父所言,我岂不知?适才相戏耳。”
陆逊眉眼含笑,揶揄反问,“您都说了童言无忌,老师若与我一稚童计较,岂非令天下诸侯耻笑?
且今宴会之上,世家林立,贤达满座,可当我发问之时,除了伯父你,可有一人拦我?”
迎上他耐人寻味的眸光,陆儁略一思量,竟果真如此,更为惊疑。
陆逊也不卖关子,耐心为他解释,“方今我等与老师合则两利,愿意追随他共治江东,非为一时之谋,乃图长远也。
可他心中究竟有何志向,未来所图何为,犹未可知也!
今日宴上,我故意问出此话,非为我也,而是替吾等世家试探。
当此之时,我骤然发问,其身侧一无谋主策划,二无思虑周详之机,方可得见其心。
若其喜形于色,以为坐拥江东,得我等支持,便有称帝之资,可见金玉其外,鼠目寸光,该早做打算,另谋明主。
若其勃然色变,立志匡扶汉室,则偏安一隅,限江自保,可与之共谋深远,他在江东一日,吾等便为臣一日。”
“那今日?”
回想宴会上袁术与陆逊前后反常的古怪表现,陆儁直觉事情并非这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