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始终云淡风轻的脸上一片煞白,小脑袋瓜嗡嗡的。
有病否?
我丫的腿都瘸了,你也不放过我?堂堂一个大汉丞相,放着洛阳大事不管,来逮我一个少年郎?
我还是个孩子啊!
这要说曹操不是来逮他的,司马懿是怎么都不信的。
毕竟除了之前征辟自己那是被拒绝了之外,堂堂大汉丞相要司马家办什么事,一纸诏书即可。
当然,大汉丞相礼贤下士,不愿万里亲自来请,这等看重与恩遇,随便换了谁,不是感激涕零,恨不能以死相报?
唯独他司马懿看事不同常人,他这人喜稳,明明还是个少年郎,却打小稳就如一条老狗。
在他看来,眼下大汉衰颓,诸侯争霸,这玩意就不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例如,他今天出仕了,随即选择了以为自以为的明主,结果明天,自家明主出去跟人火拼没打过,被人干掉了,这上哪说理去?
当然,这时候呢,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以全忠贞之节,与明主同死,满腹韬略抱负胎死腹中。
第二个选择就是投降,勉强可以保命,未来未必没有再起之时,
可投降了就是贰臣,被人瞧不起,天生低人一等不说。
最关键的问题是,他投降这主,下次带人出去火拼的时候,也有概率没打过被人干掉啊!
届时难不成三臣、四臣乃至五臣贼子???
贤臣择主这玩意,其实跟结婚也差不多,第一次的选择余地最大,到后面天天丧夫的二婚三婚也不叫事啊。
因此,在稳得一匹的司马仲达看来,将来域中是谁人之天下,还犹未可知也。
现在跑出去给人当牛做马,出功出力,到头来一场败仗一场空,岂不血本无归?
这倒不是他不相信自己选择明主的眼光,与自身的辅佐实力。
而是在他看来,是非成败就是个概率问题,不论选择哪一路诸侯,他有可能赢,就同样有可能输。
史册昭昭,据绝对优势,拥百万之众,结果被人以寡敌众,以弱胜强的案例也不在少数。
谁也不知道,敌对阵营在将要灭亡之际,会不会出个田单一样的人物力挽狂澜。
谁也拿不准,己方明主,会不会在将要功成之时,受了离间蛊惑而犯浑,无视正确的谏言,强要撤下乐毅。
是以,在司马懿看来,乱世之中,强要争强好胜,出仕与天下英雄争锋。
这是在把自己的性命与前程别在裤腰带上做赌注博一场富贵,是不明智,也不稳妥的,是对自身未来不负责任的行为。
这也是那些千年长存的世家,惯会在乱世之时,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多方下注的原因。
在司马懿看来,这就是稳妥的做法啊,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谁胜谁败?
他堂堂河内第一世家,司马家的二公子,有必要去下这个赌注吗?
他难道要担心诸侯决出胜负之后,司马家保不了他一世富贵,不能帮他谋求一个出仕做官的机会?
至于说建功立业,出将入相?打天下难,治天下更难!
以他司马懿的才华,难道还要担心天下安定之后,没有他施展抱负,成就功名利业的机会?
因此,别人或许会把大汉丞相曹操的征辟看做机会,把曹操礼贤下士的亲自来请,看做重视与恩遇。
可在目光远见已经看到了天下重归一统之后的司马懿这里,恨不能避之如虎啊!
我平静富贵的人生,我安稳辉煌的未来,就此毁于一旦啊!
早听闻丞相曹操有头疾,看来是真的有病,眼下他已经追到家里来了可如何是好啊?
就在司马懿心如死灰,如同一条咸鱼仰望苍天之时,已听见房门被推开,与之一同响起的,是自家大哥司马朗的陪笑声。
“曹公,这便是舍弟,些许小伤,还有劳您不辞辛劳亲自来看,司马家蓬荜生辉。”
“早听闻令弟司马仲达少有贤名,自幼各种看法就与常人不同.”
曹操说着,话音一顿,因为他看见了床榻之上,目光呆滞,恍如一条咸鱼正仰望苍天的少年郎。
曹操:“???”
这就是你们给我推荐的,能代替戏志才为我谋事的贤才?
这怎么看着不太聪颖的模样?
思及至此,曹操忽得反应过来!
是了,荀攸不可能在这等大事上戏言,这司马懿必有独到之处,既然如此,那眼下这是
好好好!瘸腿不成,我亲自来你开始装傻了是吧?上次征辟瘸了腿,这次是不是要说脑子也不好使了?
就这么不看好我,不想为我出谋划策?
他原本面上亲切的笑意陡然转冷,后面的话已变为了:
“自幼各种看法就与常人不同,想来在是否要匡扶汉室上,定然也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这话一出来,好悬没把司马朗吓个半死。
是否要匡扶汉室上,有独到的见解?
这话就是搁当今天下的第一反贼袁公路,他也不敢说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啊!
就连这位袁公都向来标榜他是保驾勤王大将军,匡扶汉室第一功来着。
自家二弟小胳膊小腿的,哪敢在这事上有什么别样的见解,更何况还是当着当今执掌洛阳朝纲的曹丞相面上。
关键司马朗这会见自家弟弟这个咸鱼状态,也以为他是要装傻,强忍着心中惶恐,也只得配合着告罪解释。
“曹公恕罪,舍弟上次被车撞断了腿时,其实还磕到了额头,时常浑浑噩噩,脑子不太清醒”
“呵呵.”
闻听果是装傻之言,曹操都气笑了,他包含杀意的眼眸冷冷盯着司马朗。
“我近日常听人言淮南袁逆的一些狂悖行径,颇有心得。
怎么?你们司马家是觉得天子不在我身边,于本相面前,就不算欺君之罪了吗?”
“丞相恕罪!”
见曹操这话都说出来了,司马朗怎不惊惧难安,整个人都已跪伏在地。
恰在此时,床榻之上那条恍如咸鱼仰面朝天的少年长叹一口气。
他回首看向曹操,如鹰视,似狼顾。
“我大哥是老实人,曹公既是来找我的,又何必为难他。
欺君之罪,袁逆说的,大汉丞相却说不得,曹公慎言。”
话语间,他挺身而起,朝曹操长施一礼。
“懿,拜见主公!”
第180章 司马懿:曹公可取蜀中以自用!
房门紧闭,烛火昏黄。
曹操凛然而立,眸光逼视着面前拱手行礼的少年郎。
少年郎那双鹰隼般的眼眸里,是远超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唯有司马朗惊惶的俯在地上,于他二人的对峙间,一时间无所适从。
“大哥,你先出去吧,放心吧,已经没事了,曹公懿来招待便是。”
“仲达.”
司马朗轻声唤了句,又看了眼曹公,见他默许,二人之间又确实没有他插足的余地,低声叹了口气,恭敬告退。
待司马朗走后,曹操阴沉的眸光打量着司马懿,忽得笑了,声音却冷若冰霜。
“司马仲达,我看你不是要拜我为主公,你.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司马懿却与他相视而笑,“曹公若要杀懿,一纸诏令即刻。
千里求贤至此,总不至于带一具尸体回去,贻笑于天下吧?”
“那也要看所求之人,是否真的大贤,倘使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之辈,杀之何惜?”
曹操说着,眸光紧紧盯着司马懿的脸色,似乎只要他下一句话答得不对,便要沦为欺世盗名之流。
“司马懿。
你,就这么不看好我曹操?”
司马懿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对话里的危险,争锋相对谓之。
“曹公觉得,我应该看好吗?
昔年,曹公攻徐州,兖州为吕布所夺,只三城之地,仰赖诸贤臣用谋,武将博命,才夺回根基之地。
今岁,曹公迎天子为诸侯群起而攻,颍川败于袁术,豫州弃于刘备。
时迁民于洛者,何也?智谋之士为曹公所计深远也!
未虑胜,先虑败,乃预图颍川之失,以关中再立根基之业也!
其后,曹公挟天子以令刘备,以行二虎竞食之计,不想虎非虎,龙真龙,备逢大败,求援文书催发洛阳人心惶惶。
再者,发联军一十三万南下,遂败,毛玠、杨奉等降袁。
又征乐进领三万精锐夺颍川,又败,乐进、夏侯霸降袁。
近闻刘荆州奉曹公一十二道天子诏伐袁,仍败,大将黄祖身死。
懿当此合该问曹公一句,我该看好你吗?
连战连败,损兵折将,失地臣降,内忧外患,曹公扪心自问一句,你值得被看好吗?”
曹操默然。
他有心反驳,有心发怒,可事实面前,他竟无言以对。
他发现此时此刻的自己,在天下士人的眼中,竟恍如当年雄据南阳之后,连战连败,逃奔淮南的袁公路。
而昔日被看做冢中枯骨的袁公路,竟然是一路连战连捷,百战百胜,以一己之力,横扫诸侯。
人心大势,竟在这不知不觉中变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抵是去岁刘繇兵败,他听闻袁术夺取江东六郡的时候,只恨他当时家业为吕布所夺,实在抽不开身,否则岂容袁术轻易坐大?
而那个能令袁术有如此改变之人,便是:郭奉孝!
当郭嘉在公孙瓒处亲口承认他是袁术谋主,袁术至今的一切都是他所谋划之后,已经不用再疑虑了。
一人之策,鬼神莫测,竟至于斯?
只恨天不予奉孝给他,否则何愁大业不成?
念及至此,曹操再看面前少年郎,已换了一副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