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都被张辽话语鼓舞,迎上他们决意拼死的目光,吕布的心越发沉重。
这些从当年义父还是丁原起,自并州就追随至今的老兄弟。
这些年随他征战四方,纵横天下,看似风光无限,来去自如,到而今就只剩了这七千人。
今若同曹军决死,或可得胜,可得胜之后呢?这七千人又还有多少,能活下来?
陈宫的低语再一次泛上心头,那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脱困的妙计,早已千叮万嘱。
年少时,能够意气风发;为将者,可以用兵争强。
可长大后,当计得失;为主公者,应衡利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总提着当年勇,不是诛杀董卓,就是杀败曹操。
那个虎牢关前视天下诸侯如同草芥的吕奉先,到而今只剩了一句:汝等皆手下败将耳!
那日称兄道弟,酒酣耳热,也没同玄德聊他的志向,谈他的抱负。
玄德也是边地人,家乡饱受胡人劫掠,想来若是谈起“杀胡”,会有许多共同话题吧?
原来那个自恃天下无敌,一心渴慕战功,杀胡以保家园,也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封狼居胥,冠军封侯,被人唤做吕奉先的少年,他已经死了。
死在那个弑父的雨夜,死在丁原临死前不敢置信的眼神,死在那句“何故变心”的质问。
何故变心?
可大抵人都是会变的?所谓成长,就是亲手杀死过去的自己。
活下来的他不再对这世间抱以幻想,见到了利益的魅力,懂得了自私的好处。
礼法?仁德?道义?这世上又有什么能束缚得了,他当世无敌吕奉先呢?
只要利益够大,别说义父,天子也杀给你看!
张辽一拜不起,吕布默然不语。
值此穷途之际,陈宫所言犹在耳畔,他望着面前的张辽,望着心底那个过去的自己,缓缓摇头。
“不必决死,今日难处,公台早有所料,我自有应对之法。”
抱歉了,玄德,你是个厚道人。
只怪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
这世上似你这般仁义之人太少,像我这等小人又太多。
谁让你不懂这权与利的规则,又或者你明明懂得,却不屑为之,偏要与我等这些小人,同这个整个乱世天下格格不入?
那么你便只能是假仁假义,是欺世盗名!
因为我不能自仁义无双玄德公手里抢夺徐州,却可以从假仁义之名,行窃夺陶谦徐州之实的伪君子刘备手中拿回徐州。
贤弟,莫怪为兄,只怪世道向来如此,汝妻子,吾养之。
头戴束发紫金冠,身披红锦百花袍,手持方天戟,跨下赤兔马,掠阵而出。
他俯视满城曹军,眼神轻蔑。
“吾乃九原吕奉先!
曹军主事,出来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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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乱世天下,强者为尊
荀攸见吕布持戟立马,围困之中,尚阵势俨然,旗帜鲜明,枪刀森布,乃谓曰:“并州狼骑,如此精锐!”
他头戴斗笠,青衣鹤氅,缓步迎至阵前。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攸久闻吕奉先当世无双,天下未有能敌者,今日一见,果真非凡。”
“公台有一句话带到!”
吕布也不与他客套,依陈宫所教对答。
“倘使你等携大军阻拦,其中深意,他已尽知。
刘玄德虚伪君子,窃夺陶谦州郡,欺世盗名,枉称仁义。
今可放我离去,不必拼死相争,平白使他人渔利。”
“此中情理好处,原先我还苦恼怎与将军分说,不想公台心照不宣,早与将军交代。”
荀攸抚恤而笑,“望吕将军也带一句话予他。
【还记得中牟私放之情乎?曹公甚爱他,随时恭候。】”
望着吕布率军将行于城门,骑枪如林,威武不凡。
典韦犹自不服,“军师,怎这般轻易放他离去?
吕布者,主公心腹之患也!
难得有此机会,将他瓮中捉鳖,只需我与他再斗上三五日,断水断粮之下,我军必胜!”
“岂不闻困兽犹斗,其势更烈?纵使能趁此机会,除了吕布,我军伤亡定然不小。
如今四路诸侯齐攻,兵力捉襟见肘,志才、文若所以领劣势之兵,拒数倍之众者,亟待我退却吕布赶赴救援也。
当此危急存亡之际,岂可争一时之胜,而不计得失,因小失大乎?”
他下令开城放行,遥望鲁国方向,侃侃而谈。
“况乎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吕布不仅不应为敌,反可为援。
刘备世之英雄,今陈兵鲁国,若无后顾之忧,即便我等率军赶到,想要败他也绝非易事。
今若将吕布覆灭在此,谁又来退徐州之兵呢?”
“军师所言有理!”
典韦似懂非懂,却又蹙眉。
“可吕布无信小人,反复无常,如何信他?
今日可叛刘备,焉知明日不叛我们?倘使他此番回去,整备一番,再要来攻,又当如何?”
“此事易也!我等且陈兵在此,静候徐州易主便是。”
言至此处,他不由颔首而笑。
“这正是志才此计妙处,吕布此人虽无信义,却可以利诱之。
便是没有设伏困他,我等陈兵三万,据城而守,他难道还能轻易破城不成?
与其同我等在此对耗,拖延时日,身后的徐州可等不及。
他吕布难道还能是为了诸侯联盟之大义,宁愿折损兵力徒费粮草,一无所获。
只为牺牲自己以拖住我等,眼睁睁看刘备、袁术鲸吞兖、豫二州,而借机坐大的无私高尚之士吗?”
闻听此言,典韦无言以对。
背弃联盟,失信于天下,处在这盘诸侯军师对弈之局,纵使吕布勇冠天下,从始至终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诸位军师大才!
若非此计,安能退吕布,败袁、刘,破诸侯之盟,助主公夺天子以安天下哉?”
见吕布大军远离,荀攸转身而去,只将手中最新军报递予他。
“虽诸侯会盟齐攻,亦勿虑也。
看看吧,颍川来的最新消息,志才先施坚壁清野、以百姓耗粮之谋,又将遣蒋子翼为使,设虎毒食子之计。
袁公路窃得玉玺,自以为天命所归,竟转了性子,学刘备假仁假义,善待百姓。
纵使他淮南粮广,也经不得这般靡费,又兼之蒋干离间,虎毒食子,则父子相残必有一伤,内乱将生也。
且静待以观,或许志才坚守一段时日,不等我军驰援,袁公路已自退兵。
届时夺回失地,还要谢他替我们赡养颍川百姓,省下大笔粮饷。”
“袁公路大起四路军,赔了粮草又折兵。”
典韦说着也笑了,他指着军报之上频繁出现的两个人名,目光灼灼。
“无双上将?
也不知这雷簿、陈兰有何能为,竟被戏军师与元让忌惮非常,传得神乎其神?
此番斗过了天下无敌的吕布,若能来得及赶赴颍川援救,定要与此二人一战,见识何为无双上将,方得趁心。”
“雷簿、陈兰?”
荀攸闻听提此二人,也是凝眉微蹙。
“中计遇伏而军心不散,主将身死则其势更烈!”
正常军队别说中伏之后,亲眼目睹主将身死了,一旦帅旗被斩,就会军阵大乱四散溃逃,毫无军心士气可言。
可若真按志才军报所说,诚乃古之名将之风也!
荀攸沉吟之间,抬眸看向身侧典韦,幽幽低语。
”以前只道是无名之辈,未曾在意,不想其领兵之法,亦有独到之处。
典将军,此二人恐为主公大患,断不可留,他日相见,当阵斩之。”
“唯!”
兴师动众而来,星夜悄然而归。
月色下,铁骑踏雪而归,遥见小沛城雪映银霜,月华如练,巍峨城郭之间,旌旗猎猎。
陈宫领一万新募步军在后,高顺携陷阵营八百人在前,静候多时。
天地一片苍茫,此八百人寒衣铁甲为积雪覆盖,仍一动不动,如冰雕矗立。
见吕布率众而归,陈宫抢步迎上。
“思虑不周,以致将军北伐受挫,宫之过也!
今有一计,可戴罪立功,助将军夺取基业,以成大事。”
望着俯身下拜低头认罪的陈宫,跨下赤兔马儿不安的低声嘶鸣,吕布高居马上看着他一言不发。
思虑不周?
不使我与玄德合兵以绝消息互通,又让我只带骑兵出征好来去如风,你陈宫分明是思虑太周,早有所图。
可吕布扪心自问,他心底难道就真对陈宫之谋一无所知?
大抵是知道的。
陈宫又没瞒着他,怎么可能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