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讶然天使的态度也未免太过乖觉,眸光轻瞥回到群臣之中的蒋干,见其一副为主公做成大事之态,愈觉古怪。
“可是子翼出迎时招待不周?令天使心生惶恐?可如实说来!
汝为大汉天子使节,岂能如此惊惧扭捏?待回了天子驾前,莫不是群臣皆知我恫吓天使,威迫至尊?”
“岂敢!”
伏德擦了把额头冷汗,忙对答曰:
“子翼兄极为热情,与我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对我多有提点,德感激不尽尚且不及,岂有招待不周之处?
袁公更是好客,招待使节常以味美以烹,德感念恩义,是以诚惶诚恐,何敢再有所求乎?”
袁术一时无言,他没好气的瞪了昂首挺胸,自以为得计的蒋干一眼,也不知道这个蒋子翼究竟说了什么,能给好端端一天使吓成这样?
这不是坏了吗?等他回去以后,岂不是要在天子群臣面前,败坏我大汉忠良形象?
见天使低眉顺眼,一脸乖觉,伸手不打笑脸人,袁术也轻笑而请。
“天使既来,可入席用些酒食。”
伏德悚然一惊,回想蒋干所言典故,心知一旦食之味美,自己又哪还能走?
遂拱手,曰:
“不知熟没?恐不及食。
德携天子使命在身,此刻只代天子问您一句。
袁公啊,陛下听说您得了传国玉玺,不知可有此事?”
传国玉玺!
原来所为此来。
袁术心知此时若交出玉玺,自己大汉忠良的名头将实至名归。
可偏偏这玉玺对于其他诸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便如孙策眼中,只是一块可以用来借兵三千的玉石。
可在眼下的淮南,传国玉玺,天命所归,已是他的统治根基,不可动摇。
袁术眸光微沉,指节轻扣几案,眸光扫过在场群臣,杨弘、周瑜、孙策、陆逊、雷簿、陈兰、李丰、袁胤.
当天使亲至,提及传国玉玺,这一刻群臣目光皆仰视袁术,静待他的决断。
他一一扫过在场或怀鬼胎、或藏心思、或要当场发作、或对天使杀意凛然的众人,淡然答之。
“朕没有。”
话音不大,却似裹携群臣百官滔天之意,这正是刘晔口中江淮两岸民意汹涌沸腾,更是那寿春系于传国玉玺之天命,腰配神器之浩浩汤汤。
“天子从何处听闻,朕本大汉忠良,此定是朝中奸佞进谗言。”
他眸湛然若神,逼视天使,好似泱泱大势,泥沙俱下,挡者尽为齑粉!
这一刻,伏德惊骇欲死!
只觉今日怕是绝逃不脱鼎烹为食,声音几欲发颤。
“袁公戏言否?”
“君无戏言!”
昏暗的大殿内,群臣寂然无声。
真正令伏德惊惧的不是袁术口出悖逆之言,而是他已如此悖逆,群臣竟无一人为之发声?甚至一副理所当然之态。
这哪里还是什么诸侯所在?分明就是贼窟!
那周围阴影间窥伺他的一双双眼眸,好似孽龙座下爪牙,无数目光择人而噬般盯着他。
当他仰首而望,只见烛火明灭间,映照着那双孽龙瞳孔诡谲,晦明莫测。
他原以为洛阳城中董卓自居尚父,孩视天子的眼神,目无君上。
他原以为长安乱象,李、郭抢掠天子眼神侵略,无法无天。
他原以为天子行营议政,曹操逼视群臣,胁迫天子的眼神,令人望而生畏。
可直至今时今日,他才见识到什么样的眼神,叫做大逆不道!
那已经不再是人的眼眸了,那瞳孔里映照的是帐内群臣,是十万大军,乃至江淮两岸百万黎民,一层层缠绕压抑在心头,将他这只误入滔天罗网的虫子,顷刻吞噬。
而身为天使的他?有什么呢!
天子尚且自身难保,唯一依仗的曹操,也在他来到许县后才知道,已被面前这位袁公打的丢城失地,存亡只在旦夕。
他惊得浑身战栗,只觉双腿发软,摇摇欲坠。
“袁公,我..我味柴!”
袁术:“.”
“帝仲家之嫡嗣兮,朕皇考曰袁逢,摄提贞于孟陬兮,于晦朔吾以降。”
他轻吟间起身走来,亲自扶住摇摇欲坠的伏德,紧握其手,奉金银,言辞恳切。
“朕本大汉忠良,奈何小人诽谤,总有奸臣想害朕。
使君此去,当在朝中为朕美言几句,再有乱臣贼子妄议君父,朕必提三十万大军北上清君,治他们欺君罔上,以彰天子明德。”
伏德:“.”
第80章 纪灵在此,料也无妨!
望着伏德手捧金银颤颤巍巍远去的背影,满座寂然,群臣皆不敢言。
毕竟袁术帐下总共就两派,称帝派以及缓称帝派。
今日之事乃是称帝派继日前找错了袁氏忠良刘晔,以致气焰萎靡后,久违的大成功,足以他们重整旗鼓。
至于缓称帝派,也对此早有所料,毕竟以主公的性子,这是早晚的事,自觉理所当然。
而在这两大派系的夹缝之中,还有如周瑜、孙策、雷簿、陈兰这类怀有异心派。
可他们惨遭众人裹挟,连自身的异心都无法施展,面对此情此景,又能如何?
便如孙策也是脸色煞白,欲哭无泪,坏了呀,义父要谋反,我今既为义子又是女婿的,可怎么跑得了?
短暂沉默之后,窃以为称帝派大兴,袁胤见机抢先下拜。
“代汉者当涂高也!
堂兄当神器之重,今当承天应命,上谢宗庙,下安黎庶”
“放肆!狂悖!怎么敢这么的大胆!”
出乎众人意料,没等袁胤说完,袁术已勃然色变。
“大汉尚有圣天子在位,袁家世代忠良,尔敢出此悖逆之言?
左右!还不将他叉出去!”
是的,只是.叉出去。
这下群臣间好像又懂了些什么,原来今天其实是他们缓称帝派大兴之日,只见杨弘躬身下拜。
“主公英明,只是方才还是太逞一时之气。
天使既来,只需好酒好肉,将之哄骗回去即可。”
然而袁术对此却摇了摇头,眼神轻蔑,
“若来人果真奉天子诏,是天子使节,先生所言自无不可。
可他行的分明是曹操旨意,今日不论是否恭敬,哪怕当真献上传国玉玺,玉玺就真能落到天子手里吗?
只怕届时曹操窃夺玉玺,依旧要治我个不交玉玺,反贼之名。
今我所为,非为玉玺也。
实此传国之宝,天子年幼把持不住,我为大将军,代天子摄耳!
曹操者,名为汉相,实为汉贼,国中有此妖孽,朝堂为此奸佞作祟,我虽大汉忠良,奈何做贼。”
群臣一时怔住,竟无言以对。
主公,要不是你刚才一口一个“君无戏言”,我们差点就信你是大汉忠良了。
陆逊抢步上前,谏曰:
“老师思虑周全,所言甚是。
今未免国贼蛊惑圣听,惑乱天下,可传檄诸侯,言说玉玺已献天子,请诸侯为证,勿使为曹操所窃。
待曹操再以老师不献玉玺,心怀不臣为名,传檄天下共诛之,则诸侯必生疑窦。
届时老师说玉玺为曹操所窃,曹操又说老师拒不交出,如此互相指责,曹军与我军又本处交战状态,污蔑攻讦常有之事。
即便曹操指摘老师僭越称【朕】,老师亦可言说曹操称孤道寡,挟持天子。
如此玉玺是否献出,已从老师不尊天子心怀不臣之天下公事,转为老师与曹操之间骂战争斗之两家私仇,谁也说之不清。
诸侯不愿趟这浑水,必不来攻。”
“伯言所言,甚合我意,此乃天以卿授我也。”
见袁术颔首,周瑜看了下身边神色复杂,既为袁公义子又是袁公女婿的孙策。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终究叹了口气,进言献策。
“天子今为曹操所挟,其所发诏书诸侯必生疑心。
又如伯言献策,袁公可与曹操互斥,给诸侯以不奉诏之台阶,坐视我等相斗。
是以瑜料定,今若只为玉玺,诸侯必不至攻伐袁公。
唯有一人。”
他环视众人,甩袖间风雅超群。
“刘备刘玄德!
其为天子尊为皇叔,常以匡扶汉室为念。
其余诸侯早生不臣之心,是以对袁公究竟是否献上玉玺,实则不以为然。
由是则伯言之策,才得施行,给予台阶,诸侯自下也。
可如刘备者,纵有台阶,亦不肯下,因其心怀大义,存匡扶之志,虽百死其犹未悔。
今虽曹操挟持天子,可从此前刘备奉诏而领豫州牧,不再攻伐曹操而观之,可见其还是会尊奉朝廷诏令,以维系汉室颜面。
此番纵使依陆伯言之计,刘备必不信袁公献上玉玺,仍会引兵来攻。
盖因其所奉者非曹操,实尊朝廷也!”
“公瑾所言,与我所见略同,大耳贼假仁假义之名,我亦深知。
纵使我献出玉玺,刘备也绝难相信,他心中对我早有成见,已认定我不献玉玺,有不臣之心,乃奉天子诏伐我。
可惜我代天子保管玉玺之忠良苦心,苦苦维系之袁、刘联盟,一兮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