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110节

  他眼角瞥向面如死灰的朱纯臣,阴恻恻的说道:“正好替主子们长记性。”

  “错了。”

  朱由校冷笑一声,说道:“不是替他们长记性,是让天下人看清楚,朕的刀,专砍伸得太长的爪子!”

  众人凛然,尤其是朱纯臣,感觉皇帝就是在警告他,便将头低得更低了。

  如果东暖阁有条地缝,他绝对要钻进去。

  朱由校再将目光,转向戚金、童仲揆等将领,对他们说道:“戚卿、童卿即刻持虎符调四卫营待命。”

  他指尖划过京营兵册上空饷数字,御案之上,出鞘的永乐宝剑的寒光映得眉骨森然。

  “但凡有勋贵家奴、京营军士敢聚众拦查,无须上报,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末将遵命!”

  戚金、童仲揆、秦邦屏三人皆抱拳领命。

  这段日子,陛下待他们实在是太好了。

  赠庄园,给足饷,送酒肉,重武夫.

  如此看得起他们这些丘八的皇帝陛下,他们又如何不效死呢?

  谁敢违抗大明皇帝的命令,得先问问他们手上的刀答不答应!

  魏忠贤早就对京营看不顺眼了,那些个勋贵,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有时候对他这个司礼监秉笔都敢招来呼去。

  给他们脸了!

  他阴恻恻插话,说道:“老奴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东厂的铁刷子利索。”

  “整顿只是开头。”

  皇帝突然抽出一卷空白敕令铺开,朱笔蘸血般深红。

  “给你们半月,把吃空饷的缺额全换成能拉硬弓的壮丁。”

  朱由校手握笔尖悬在“选锋”二字上顿了顿。

  “之后,每月朔望日,朕要亲阅校场比武,选不出的精锐,就换能选的人来当这个头头!”

  整顿京营,朱由校是认真的,并且极度重视。

  谁敢在里面有小动作,谁敢忤逆这个大势!

  不管是谁,他都决不轻饶!

  该杀杀,该罢罢!

  没有半点情面可讲。

  最后,朱由校又将目光转向朱纯臣。

  “爱卿说要戴罪立功,那朕倒是要问你:国公敢杀人吗?”

  朱纯臣知晓,自己早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他跪伏在地,额头狠狠的跟东暖阁地上的青砖亲密接触。

  “回陛下的话,若是此番整顿京营中,有敢违陛下圣命者,臣皆杀之,绝不手软!若有私心,请陛下将臣剥皮实草了。”

  见朱纯臣又给自己加了一个死法,朱由校还能怎么说?

  就看你要不要被凌迟处死跟剥皮实草了。

  他继续说道:

  “即刻带四卫营、司礼监、锦衣卫、兵部、户部的人前去京营,查验黄册,点明人数。此次清查由你主理。”

  朱纯臣喉头滚动,还未应声,却见皇帝忽然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剜心:“朕给你最后一次体面,若再敢耍花样.”

  御案上的永乐宝剑被推前半寸,寒光映出他森然笑意。

  “你成国公府三百年的丹书铁券,朕不介意熔了铸成铡刀。”

  魏忠贤适时阴笑一声,蟒袍金线在烛火下泛出毒蛇般的冷光:“朱国公,老奴这双眼睛虽浊,可最会替陛下数人头了。”

  戚金等人猛地抱拳,甲胄铿然作响:“末将麾下儿郎已备好刑架,专等蛀虫填命!”

  有这些人给皇帝打配合,朱纯臣吓得胆都要破了。

  陛下几次三番警告,若是他还置若罔闻的话。

  恐怕.

  成国公府,当真是要成为历史了。

  他可不想做成国公府的千古罪人。

  朱纯臣伏地的指节攥得发白,再抬头时眼底已是一片狠绝:“陛下放心,臣这就去整顿京营,保证将差事办得漂漂亮亮,若有抵抗者,臣必定将他们杀个通透!”

  不疯魔,不成活。

  现在,他只有朝着大明朝的太阳靠拢过去,除此之外,都是死路一条。

  “哈哈哈!”

  朱由校大笑一声,说道:“这才是朕的心腹,大明的成国公,去吧!去替朕将京营好好整顿吧!朕等着给你们开庆功宴呢!”

  众人齐声应道:“我等定然不负陛下厚望!”

  “臣等(末将)告退!”

  众人皆是转身离去。

  魏忠贤转身,脸上阴险的笑容还未散去,他舔舐着冬日干燥出死皮的嘴唇,心中已经知晓,今日方被清空的诏狱,又要被犯人填满了,京城的处刑台,不知道又要掉多少脑袋了。

  不过

  正好。

  他就是要看血流成河!

  朱纯臣率先踏出东暖阁。

  冬日清晨的寒风刺骨,刮在脸上,似刀割一般。

  但他眼中的恐惧、迷茫已经散去了。

  到了如今,他才真正的感受到,大明朝,真的不一样了。

  皇帝的志向,远超前面的几位君主。

  若他还想着和以前一般,混吃等死,吸取国髓。

  以如今圣上的手段与决心,当真是会将他们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中。

  与国同休,与国同休。

  若与国无用,又有何资格与国同休呢?

  “皇爷,该用早膳了。”

  东暖阁中,全程在一边干看着的魏朝一脸谀笑的看向皇帝。

  他是真想变成魏忠贤,替皇爷分忧。

  然而.

  人贵有自知之明。

  杀人、审问的事情,有可能是他干不来的。

  万一失败,那可是要小命不保的。

  现在也挺好的,谁也不得罪,专心侍奉好皇爷即可。

  朱由校思绪万千,颔首点头,说道:“上膳罢!”

  此番整顿京营,他启用朱纯臣,便是让他去背锅的。

  至于杀朱纯臣.

  不是不可以,是没有这个必要。

  说到底,勋贵他还是要用的,比起文臣来说,这些勋贵与他这个皇帝关系更加紧密。

  要分得清谁是自己的敌人,谁是自己的朋友。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打压勋贵。

  恰恰相反,他要扶持勋贵,让勋贵成长到能够成为对抗文臣的地步。

  一如土木堡之前。

  让他们将自己丢失的权力一点一点的拿回来,让大明朝一点一点的回归正轨。

  但.

  扶持勋贵,是朱由校自己的想法,然而实际上,勋贵能不能重现往日荣光,还得靠他们自己。

  俗话说得好: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只有他们有能力了,才能夺回往日丢失的权力。

  若还似如今一般混吃等死,便是他将往日勋贵的权柄放在他们手上,他们照样把握不住。

  现在的勋贵,连文臣的项背都望不到。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皇帝思绪万千,心忧社稷。

  而被皇帝鞭策过的朱纯臣领了圣命,当即带着四卫营、锦衣卫、兵部及户部的人马,分成三批,直奔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驻地。

  夜色未褪,五军营中火把骤亮,照得兵卒们神色惶惶。

  朱纯臣冷着脸,将黄册重重拍在案上,厉声喝道:

  “奉旨点验!凡在册者,即刻列队;缺额者,三息之内自报,尚可活命!”

  兵部主事翻开军籍册,户部官员核对粮饷账簿,锦衣卫则持刀分立两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人群。

  很快,中军营官出列,他额头渗汗,小心翼翼的看向朱纯臣。

  “恩相,卑职可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

  朱纯臣看着此人的面貌,马上记起了这个人,确实是靠走他这个门路,坐上中军营营官一职的。

  但他冷面依旧。

  “本爵要你报出在册兵卒人数,难道你没听到我说的话?”

  便是亲手提拔起来的人,又如何?

  他自己都快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保住手底下的人?

  成国公朱纯臣的语气让营官心中一沉,但看着左右虎视眈眈的四卫营兵士和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东厂的番子们,也不敢生出反抗之心来。

  他们荷枪实弹,甲胄兵器在身,而他们清早上被赶出营房,只有一身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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