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236节

  他环视一周,朗声道:“如此圣君治下,岂能因为党争而自毁前程?诸位可愿与我联名上书,在传胪大典上表明我等‘君子不党’之志?”

  这番话如同一颗火星落入干柴,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热情。

  “卢兄此言大善!”

  “正该如此!”

  “我等寒窗苦读,岂能为姻亲所累!”

  会馆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众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在传胪大典上,他们这份‘不党’的奏疏将如何引起天子的重视。

  党与不党,对于这些进士来说,都无关紧要。

  但能得圣眷,仕途能够青云直上,对他们来说,那就是非常关键的事情了。

  PS:

  朕御极以来,夙夜忧勤,惟以社稷生民为念。然辽东战事未息,边关将士浴血;中原旱涝相继,黎民嗷嗷待哺。国库岁入有限,而兵饷、赈济之费日增,今太仓银两已竭,度支艰难。

  诸卿皆朕股肱之臣,当此危急存亡之秋,宜各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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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增订阅者,譬若输粟赈灾,吏部考功,优先擢拔。

  众爱卿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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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黜虚求实,禁报集权

  天启元年,四月初十,殿试后一日。

  天穹澄澈如洗,万里无云,炽烈的阳光倾泻而下,将紫禁城的金瓦朱墙映得熠熠生辉。

  虽才过立夏,但酷暑之势却愈发逼人,空气中蒸腾着燥热,连一丝微风也无。

  天将亮未亮。

  少年天子朱由校便已端坐于奉天门御门听政。

  他身着明黄龙袍,眉宇间虽稚气未脱,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待奏疏逐一议毕,他略一抬手,内侍即刻高呼“摆驾文华殿”。

  顷刻间,仪仗如云,旌旗蔽日,帝辇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穿行于宫巷。

  辇轮碾过青砖,朝文华殿而去。

  此刻。

  文华殿外,以首辅方从哲为首,孙如游、孙慎行等一众阁臣早已伏跪阶前。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天子驾临,众人齐声山呼万岁,声震殿宇。

  “众爱卿平身。”

  朱由校稳步下辇,缓步踏入文华殿,殿内檀香缭绕,金砖铺地,御座之上雕龙盘踞,威仪尽显。

  他拂袖落座,目光沉静地扫过阶下众臣。

  首辅方从哲手捧笏板,趋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恭敬而沉稳:

  “陛下,昨日臣等已从殿试答卷中遴选出上佳之作十二篇,皆文采斐然,见解独到,恭请陛下御览钦定。”

  殿试名次,历来由天子亲裁,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之选,更是关乎朝廷颜面与士林风向,非帝王不可决断。

  朱由校自然知晓流程,他此刻倚靠着龙椅,表情很是放松。

  “念吧。”

  “是。”

  读卷官孙慎行手持一份殿试策论,恭敬跪伏于地,双手捧卷,朗声宣读道:

  “臣谨奏《理财十疏》,伏惟陛下圣鉴:

  学生倪元璐谨奏:为陈理财十事以裕国用事

  学生闻治国之道,必先足食;经邦之略,首在理财。今国用匮乏,民力凋敝,臣不揣愚陋,敢献十策。

  其一曰清丈田亩。江南膏腴之地,豪强隐占者十之五六。宜遣廉能之臣,履亩丈量,使赋役均平

  其二曰裁撤冗费.

  其三曰整顿盐法.

  其四

  其五

  ”

  半刻钟后。

  殿内檀香氤氲间,孙慎行诵读的策论声戛然而止。

  朱由校眸光微动,这《理财十疏》的锋芒他再熟悉不过。

  昨夜殿试烛影摇红,少年天子亲自为伏案疾书的倪元璐掌灯,看着他写下《理财十疏》。

  此刻策论重现朝堂,朱由校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目光扫过阶下低眉顺目的方从哲。

  老方,你也是一个识抬举之人了。

  感受到皇帝的眼神,方从哲暗叹一声,与身侧的孙如游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昨夜皇帝破例为寒门举子秉烛的轶事早已传遍京师。

  既蒙圣眷,这三鼎甲之位便如同烫金玉带,他们这些读卷官岂敢不顺势成全?

  他这个傀儡首辅,还想着多当几年呢!

  “陛下,此卷已念毕。”孙慎行恭敬的合上考卷。

  司礼监掌印太监魏朝闻言,躬身将考卷呈至御前。

  朱由校接过殿试考卷。

  这份殿试卷规制森严:卷首礼部大印鲜红如血,其下‘倪元璐’三字笔力千钧。

  翻过扉页,蝇头小楷写就的履历详实如牒:浙江上虞人士,万历四十六年举人,天启元年贡士,三代名讳工整列于黄麻纸上。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其父倪涷的仕宦记载:琼州知府任内拓海疆、兴文教,虽已作古,却留得清廉刚正的官声在士林流传。

  能写出如此策论,想来倪元璐幼承庭训,耳濡目染间早将父亲经世济民的抱负化入骨髓。

  这般家学渊源,倒不负其祖上自南宋便累世簪缨的门楣。

  孙慎行见皇帝不语,只得捧起下一份考卷,清了清嗓子,继续诵读。

  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字字清晰:

  “清赋税,当先丈田亩,破豪强诡寄……”

  “节冗费,须裁撤驿递,罢不急之工……”

  “通商贾,宜弛海禁,设榷场以利货殖……”

  日影渐移,殿外蝉鸣刺耳。

  十二篇策论,十二个名字。

  倪元璐、文震孟、卢象升、傅冠、陈仁锡、张天麟、杨天锡、董中行、方逢年、万国相、汪乔年、林胤昌。

  朱由校听罢,不住点头。

  这些策论,确实有真知灼见。

  清赋税、节冗费、通商贾、铸钱法、兴屯田、查隐占、开矿利、慎赏赉、修常平、严考成……每一条,都切中时弊。

  可问题是,这些贡士,说出来,写出来,敢不敢做?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阻力?

  清丈田亩?

  这四字说来轻巧,却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裁撤驿递?

  此议若出,恐朝堂震动。

  弛海禁?

  开海之利,纸上易言,然施行之难,如涉渊冰。

  更有一层隐忧:庙堂之议,终须地方施行。

  然州县官吏多出身士绅,其族中田产、商路与旧制盘根错节。

  彼辈阳奉阴违,或借“体察民情”拖延新政,或曲解律令从中渔利。

  纵有倪元璐等新晋帝党锐意改革,然几人之力,岂能抗衡百年积弊?

  朱由校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诸卿以为,这些策论,有几成能落到实处?”

  方从哲额角微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圣明烛照,自当……择优而用。”

  这方从哲,倒有几分马科长的味道。

  又是这等模棱两可的废话。

  这些阁臣,个个老成持重,圆滑世故,既不愿得罪皇帝,也不敢触动既得利益。

  他们口中说着“择优而用”,实则不过是敷衍塞责,生怕惹祸上身。

  也罢。

  沙里淘金罢了!

  天下之大,人才济济,只要选得足够多,总能筛出几个不怕死的,真正敢清丈田亩、敢裁撤冗员、敢与豪强争利,真正愿意挽救大明朝的官员。

  至于那些畏首畏尾、明哲保身之辈,终究不过是这腐朽朝堂上的过客罢了。

  孙慎行见天子沉思良久,趋前两步躬身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该钦点三鼎甲了。”

  话音方落,殿内骤然一静。

  众臣屏息凝神,目光皆聚于御座之上——这不仅是选定几个翰林清贵,更是在为天启朝的政治风向定调。

  朱由校眸光微动,声音清朗如金玉相击:“状元倪元璐。”

  阶下方从哲的笏板微不可察地一颤。

  昨夜天子亲自为这寒门举子掌灯,今日果然要成全这段‘君臣佳话’。

  更妙的是,倪元璐那篇《理财十疏》字字见血,清丈田亩、整顿盐法诸策,分明是为日后改革埋下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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