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279节

  熊廷弼正俯身检查城墙根新埋的地听缸,那是一只倒扣的陶瓮,瓮口蒙着牛皮,只要贴耳上去,便能听见地下数丈内的动静。

  “每日三班轮值监听,尤其子时前后,建奴最喜趁夜挖地道!若漏了半点声响,提头来见!”

  守军噤若寒蝉,连连称是。

  正训斥间,身后甲叶铿锵作响。

  熊廷弼眉头一皱,缓缓直起身来。

  只见面前有一个七尺高的黑面将领单膝跪地,他的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此人额骨高耸如崖,一双虎目精光四射,腰间悬着的雁翎刀鞘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渍。

  “辽阳游击毛文龙,拜见经略公!”

  熊廷弼眯起眼睛。

  是辽阳游击毛文龙?

  辽阳与沈阳呈犄角之势,是遏住建奴西进的第一道铁闸。

  这毛文龙不在防区盯着赫图阿拉的动向,竟擅离职守?

  “你不在辽阳盯着建奴,跑来沈阳作甚?!若奴酋趁机破了奉集堡,老子活剐了你!“

  城头士卒吓得缩颈。

  谁不知熊经略最恨擅离汛地?

  去年有个千总私自回城探亲,被当场抽了五十鞭,现在背上还留着蜈蚣似的疤。

  毛文龙却昂首抱拳:“启禀经略,是孙部堂调标下前来!”

  说着从怀中掏出兵部文书,火漆印完好如新。

  有了调令,那又是另说了。

  熊廷弼瞥向这个自己看重的勇将,问道:“你来见我,所谓何事?”

  毛文龙这个游击是新晋的,万历四十八年十月七日,毛文龙在杏山寨击退敌兵,报功斩首三级,其中一颗亲斩,获兵部核批。

  熊廷弼以此功向皇帝请求,给毛文龙往上升一级,实授其都司职。

  没想到皇帝不仅批准了,还多给毛文龙升了一级,把他提成了游击。

  这次意料之外的升迁,让毛文龙有一种久旱逢甘霖之感。

  收到兵部签发的升迁令时,四十四岁的毛文龙当即就激动得哭出来了。

  要知道,他在万历三十六年就是辽阳守备了,之后便一直没有升迁过。

  简直跟焊在守备这个位置上了似的。

  如今升了职,他干劲十足,恨不得再立大功!

  “启禀经略公,属下前来,是通报辽阳、辽南情况。”

  熊廷弼愣了一下。

  辽阳、辽南的情况,可是机密,岂能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说出来?

  他当即摆手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到密室来。”

  “遵命!”

  两人很快就到了密室。

  密室之中烛火幽暗,熊廷弼端坐于案前,手指轻叩桌面,目光如刀般审视着毛文龙。

  “说吧。”

  他声音低沉。

  “辽阳、辽南,究竟如何?”

  毛文龙深吸一口气,抱拳道:

  “启禀经略公,属下在辽阳至辽南一线广布哨骑,日夜探查,竟未发现一兵一卒的建奴踪迹!”

  熊廷弼眉头一皱,手指骤然停住。

  “一个都没有?奇了怪了。”

  毛文龙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在案上铺开:

  “辽阳城外三十里,原该有建奴游骑出没,如今却空无一人;辽南各堡寨,连往日常见的斥候都消失无踪。”

  他手指重重戳在沈阳位置,说道:“努尔哈赤这是倾巢而出,把全部家底都押在沈阳了!”

  烛火闪烁不定,映得熊廷弼的面色也是阴晴不定。

  “你来见本经略,到底所谓何事?”

  毛文龙闻言,当即单膝跪地,甲胄铿锵作响:

  “经略公!此刻赫图阿拉必然空虚!”

  他眼中燃着野火般的战意。

  “若给标下三千精骑,愿绕道宽甸,直捣黄龙!就算不能破城,也能逼努尔哈赤回援!”

  熊廷弼猛地站起,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这个提议太过冒险。

  但若成功,将改变沈阳之战的局势!

  但失败,损失的就是三千精骑!

  这个险,该不该冒?

  或者说,奇袭赫图阿拉,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PS:

  第四日,出外采风

第246章 经略授命,孤胆破敌

  辽东经略府。

  幽暗的密室中,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映在斑驳的石墙上。

  熊廷弼负手而立,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

  案几上的辽东舆图已被反复摩挲得卷了边角,赫图阿拉的标记处更是被朱砂圈得殷红如血。

  良久,他终是长叹一声,转身望向躬身而立的毛文龙:“奇袭赫图阿拉……此计虽似奇兵,然千里奔袭敌酋腹地,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之局。你且直言,究竟有几分把握?”

  毛文龙闻言,将身子压得更低。

  “经略明鉴。属下不敢妄言十全,但若得降夷营熟知地形的向导,纵不能一举捣毁伪都,亦足以令努尔哈赤肝胆俱裂!”

  “况且,建奴粮道虽短,但全赖劫掠维系。我军只需以沈阳为饵,拖其主力于城下,待其师老兵疲.”

  “待其师老兵疲,我大明便可反客为主!”

  熊廷弼突然接话,抚掌大笑。

  只不过,这笑声未歇,熊廷弼却又凝眉沉吟:“孙部堂对此可有钧谕?”

  毛文龙闻言,当即抱拳躬身,恭敬答道:“回经略公,孙部堂确实赞同属下所献奇袭之策。不过.”

  他略作停顿,语气愈发恭谨,

  “部堂特意嘱咐,辽东军务,终究需经略公定夺。他说,论及对建奴战守之策,无人能出经略公之右,此事全凭经略公裁断。”

  “孙部堂客气了。”

  熊廷弼眉梢微动,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孙部堂乃陛下钦差,这些时日踏遍辽东各镇,连最偏远的堡寨都亲自巡视过。论对敌情之熟稔,恐怕与本经略不相上下。既然连他都认可此计,本经略又岂会再有异议?”

  辽东军政大权,如今尽系于二人之手。

  辽东经略使熊廷弼手握重兵,统辖辽东诸镇。

  他不仅是本地武将的主心骨,更是各军将领的统帅。

  那些从关内调来的精锐之师,无不仰其鼻息。

  他代表着辽东军方的意志。

  而另一位,则是辽东巡抚孙承宗。

  这位受皇帝信重的文官,奉皇命巡抚辽东。

  他虽不直接统兵,却代表着朝廷的意志,更是天子的耳目。

  这些时日,他踏遍辽东每一处关隘,对军情民情了如指掌。

  原本朝廷还派有御史监察,可战事骤起,为了维稳,那御史的行程也就耽搁了。

  如今这辽东,便成了熊、孙二人共治之局。

  此刻,见孙承宗如此谦逊,将决策之权拱手相让,熊廷弼心中顿觉舒畅。

  文官之首尚且给自己这般颜面,他又岂能不识抬举?

  当下便拍板定下了这奇袭之计。

  “说吧。”

  熊廷弼捋须而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豪迈。

  “你需要本经略使帮你些什么?”

  毛文龙眼中精光一闪,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

  “属下需在降夷营中挑选数名得力之人。”

  降夷营中收容的,尽是些走投无路的女真降卒。

  其中最为骁勇的,当属叶赫部的残兵。

  这些曾在开原、铁岭与建州女真血战的勇士,如今个个眼中都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他们熟悉赫图阿拉的每一处城防弱点,甚至能说出努尔哈赤寝宫外的哨位轮换时辰。

  其次是建州逃奴。

  这些不堪虐待的包衣阿哈,趁着夜色翻越寨墙,带着满身鞭痕投奔明军。

  他们最清楚城内粮仓的分布,连哪处地窖藏着过冬的腌肉都了如指掌。

  最特别的要数野人女真猎户。

  这些来自更北边密林的汉子,能在雪地里追踪三日不歇,凭着星斗就能辨明方位。

  他们带来的,是连建州女真都不完全掌握的山间猎径,那些连马匹都难以通行的险路,恰恰成了奇袭的最佳通道。

  至于为何明军这边有女真降兵,原因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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