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满室怨气升腾之际,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一个背上插着六面令旗的传令兵策马疾驰而过,洪亮的声音穿透了醉仙楼的喧嚣:
“让路!辽东大捷!辽东大捷!”
这声呼喊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雅间内阴郁的气氛。
钱谦益手中的酒盏啪地一声跌落在地,碎成数片。
马士英脸上的冷笑凝固了,高宏图醉红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惨白。
三人面面相觑,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钱谦益的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才挤出一句:“这这怎么可能?”
那建奴不是无敌的吗?
怎么辽东还能大捷?
窗外,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
百姓们奔走相告,喜气洋洋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皇上圣明!”
“熊经略威武!”
“大明万岁!”
这些声音如同一把把尖刀,狠狠刺进三人的心头。
钱谦益颓然跌坐在软榻上,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他知道,这场大捷不仅粉碎了他们的谋划,更将皇帝的新政推向了不可撼动的地位。
而他们这些失势之人,恐怕再无翻身之日了。
与钱谦益、马士英、高宏图等人听闻辽东大捷后如鲠在喉、面色铁青的狼狈不同,此刻的紫禁城却沉浸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氛围之中。
坤宁宫,这座象征着母仪天下的殿宇,历经数月筹备,终于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殿内红烛高燃,金丝幔帐低垂,朱漆描金的宫灯映照得满室生辉。
宫女们身着簇新的绛色宫装,手捧如意、香炉,恭敬侍立两侧,只待吉时到来。
东暖阁内,皇后张嫣头戴红罗销金盖头,端坐在龙凤喜床之上。
她双手交叠置于膝前,指尖微微发紧,心跳如擂鼓般清晰可闻。
盖头下,她的脸颊因紧张而微微泛红,长睫低垂,在烛光映照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殿外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那是教坊司乐师们演奏的《龙凤呈祥》。
张嫣虽自幼习礼,但此刻仍不免心绪翻涌。
从今日起,她便是大明的皇后,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更是要与那位年轻的天子共度余生的妻子。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可耳畔却仍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随后是宫人们恭敬的叩拜声:“奴婢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张嫣的心跳骤然加快。
“平身。”
朱由校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他身着明黄色十二章纹衮服,金线绣制的团龙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腰间玉带上悬着的玉佩随着步伐轻轻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宽大的袖袍上,日月星辰的纹样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更添几分帝王威仪。
他微微抬手,示意跪伏在地的宫人们起身,动作从容而矜贵。
殿内数十名宫女太监立即屏息敛声,垂首退至两侧,让出一条铺着红毡的通道。
朱由校缓步向内室走去,厚重的礼服下摆扫过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
东暖阁内,红烛高烧,喜气盈室,龙凤喜床上端坐的身影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端庄。
侍寝女官手捧缠枝莲纹玉如意,恭敬地跪呈上前。
朱由校修长的手指接过玉如意,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稳步走向喜床,在距离新后一步处站定。
“一挑吉祥!”
女官清亮的唱礼声在殿内响起。
朱由校手持玉如意,轻轻挑起红罗销金盖头的一角,隐约可见新后精致的下颌线条。
“二挑如意!”
盖头又被掀起些许,一抹朱唇在红纱下若隐若现。
张嫣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交叠在膝前的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三挑子孙满堂!”
随着最后一声唱礼,朱由校手腕微转,玉如意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终于将红罗销金盖头彻底挑起。
凤冠上缀着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大红色的婚袍上,金线绣制的凤凰展翅欲飞,衬得新后愈发端庄秀丽。
张嫣低垂着头,白皙的肌肤因羞怯而泛起淡淡的红晕。
朱由校的目光在新后身上停留片刻,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轻轻将玉如意交还给女官,凝视着眼前凤冠霞帔的张嫣,柔声道:
“朕承天命,奉宗庙社稷,今得贤后,共襄太平。”
张嫣闻言,面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如三月桃花初绽。
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终于鼓起勇气,抬眸望向面前这个即将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
“妾本陋质,上荷天恩,敢不尽妇道以事陛下。”
她的声音轻柔似春风拂柳,却又字字清晰。
说话间,葱白的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婚袍上的金线流苏,透露出少女初为人妇的紧张与期许。
朱由校眼中笑意更深,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柔荑。
帝王的掌心温热干燥,将少女的紧张尽数包裹。
他转向侍立两侧的女官,朗声道:“更衣!”
八名司帐女官立即趋步上前,动作轻盈如燕。
她们手捧鎏金托盘,上面整齐叠放着寝衣。
女官们熟练地为帝后更衣。
朱由校褪下几十斤重的十二章纹衮服,顿时觉得浑身一轻。
张嫣则被女官们围在中央,层层婚袍如花瓣般褪去,最后只余那件绣着交颈鸳鸯的肚兜,衬得她肌肤如雪,身段婀娜。
更衣之后,殿内红烛高烧,喜气盈室。
八名司帐女官垂首退至两侧,为首的尚仪女官手捧鎏金托盘,膝行至龙凤喜床前。
托盘上,雕龙金杯与描凤银杯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请陛下、娘娘饮合衾酒!”
朱由校修长的手指握住雕龙金杯,张嫣则捧起描凤银杯。
帝后相视一笑,手臂交缠,将合衾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甘冽中带着淡淡药香,这是太医院特意调制的安神养元酒。
饮毕,朱由校手腕一翻,雕龙金杯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弧。
‘叮’的一声落在床前的金砖地上。
金杯旋转数周,最终稳稳停住。
杯口朝上,内壁残留的酒液映着烛光,宛如一泓金泉。
“杯口朝上,大吉!”
宫女们齐声贺喜,声音里满是雀跃。
按礼制,这预示着帝后和睦,子嗣绵延。
张嫣深吸一口气,学着皇帝的样子掷出银杯。
描凤银杯落地时却不如金杯稳妥,在砖面上弹跳两下,最终杯口朝下扣在地上。
她顿时慌了神。
教导礼仪的嬷嬷明明说过,唯有双杯皆朝上方算大吉。
“陛下,妾身重新扔一次.”她声音微颤,伸手就要去拾银杯。
朱由校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杯口朝下,也是大吉。”
张嫣怔住了。
烛光下,她清澈的杏眼里满是困惑。
这与礼制嬷嬷教授的截然不同。
就在这迟疑的刹那,侍立四周的宫人们已齐刷刷跪倒,异口同声地高呼:“杯口朝下,大吉!”
“好了!”
朱由校的声音在暖阁内骤然响起。
连日来的大婚典礼已让他疲惫不堪,此刻他只想摆脱这些繁文缛节的束缚。
“你们退下吧!”
八名司帐女官面面相觑。
按照祖制,帝后大婚之夜,需有四位资深女官立于龙凤喜床的幔帐之外,手持《起居注》,详细记录帝后的一举一动。
可此刻,年轻的皇帝剑眉微蹙,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扫过众人,让女官们不寒而栗。
她们交换着惶恐的眼神,最终在帝王不容抗拒的威压下,一个个低垂着头,倒退着退出暖阁。
殿门‘吱呀’一声合上,将满室烛光与旖旎都锁在了门内。
一时间,偌大的东暖阁中,只剩下朱由校与张嫣二人。
“怎么?皇后很惊讶?”朱由校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
张嫣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抬头。
她清澈的杏眼中满是困惑:“臣妾记得,宫中侍寝,按祖制需有四位女官记录《起居注》,若是行房时间太久,更漏三刻便要提醒,她们这般离去,实在不合规矩.”
话音未落,朱由校已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将她拉到龙凤喜床边并肩而坐。
皇帝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颚,迫使她直视自己深邃的眼眸:“那你觉得,朕是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