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3节

  朱国祚话语未尽,但意思却是很明显。

  众人都发表了意见,方从哲说道:“如今内阁六人,虞臣、季晦认为应该将中旨发回慈庆宫,兆隆、景文与茂夫认为应该下发至六科,人数三比二。”

  “阁老何意?难道要让君上视内阁于无物吗?”韩爌急了,欲说动方从哲。

  方从哲作为内阁首辅,有一票否决权,只要他不认,这中旨就发不下去。

  “方某老朽,尸位元辅之位久矣,不敢误国事。”

  方从哲满含深意的感慨,让韩爌脸色骤变。

  方从哲所语,皆是东林党人弹劾他的术语。

  “你我之间,乃小隙,岂能因小误大?还望阁老明鉴。”

  到了这个时候,又开始道德绑架了?

  方从哲极力压制自己的嘴角,让其不过分上扬,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咳咳。”

  方从哲憋笑咳嗽一声,说道:“陛下的第一个中旨,诸阁臣大多赞同,方某不敢驳回,今日便将中旨下发六科廊。”

  韩爌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刘一燝起身,长叹一口气。

  大行皇帝继位之时,重用贤能之臣,还以为会众正盈朝。

  但如今大行皇帝去矣,新君登基不到十日,朝堂之上,便有魑魅魍魉横行。

  内阁竟成摆设!

  原本以为倒方不必急于一时,如今看来,倒方是势在必行了!

  若不换上公忠体国的能臣总摄内阁,我大明要完!

  不过

  以为中旨过了内阁,便能成吗?

  得问过六科给事中同意不同意!

  刘一燝紧随韩爌离去。

  东林党的两位阁臣离去之后,孙如游与李汝华也各自回了东房。

  朱国祚起身,却是被方从哲叫住了。

  “兆隆且慢。”

  朱国祚转身看向方从哲,发现这位郁郁寡欢的内阁首辅,今日心情分外不错。

  “阁老何以教我?”

  “不敢言教。”

  方从哲说道:“陛下是要做事的雄君明主,可惜方某已无能辅佐。”

  说着,方从哲叹了一口气。

  东林党人对他的弹劾,有很多他是认的。

  他缺乏张居正式的铁腕改革魄力,对财政、军事、吏治等根本问题妥协绥靖。

  又在红丸案中身败名裂,内阁首辅之位,必久不了。

  但东林党人有些弹劾,他是不认的。

  他方从哲也算是一介能吏,纵有补天之志,但遇到神宗皇帝这样的皇帝,又如何能挽狂澜于既倒?

  能在皇权怠惰、党争炽烈中勉力维持国家机器运转,延缓崩坏,他已经是尽力了。

  “阁老谬言,我观陛下并无罢相之意。”朱国祚眉头一挑,心中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

  “我的情况,吾自知,兆隆无需多言,只望你日后在内阁,好生辅佐陛下,匡正过失。”

  说完,方从哲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缓步走出议事堂。

  朱国祚看着方从哲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么。

  总摄内阁

  竟来得这么快?

  但。

  这个位置,可不好坐啊!

  文渊阁东房。

  孙如游将议事堂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告知魏朝。

  魏朝听完,震惊无比。

  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这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原以为内阁会让他原封不动送回中旨,没想到内阁居然通过了陛下的中旨。

  这些文官,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但这个想法,很快便转为邀功。

  “咱家这便将好消息告诉陛下!”

  说完急匆匆一路小跑回了慈庆宫。

  慈庆宫。

  端本堂中。

  朱由校与张之极练着五禽戏,强身健体。

  昨日朱由校练了几套五禽戏,睡觉都香了不少,身子骨逐渐硬朗起来的感觉格外让人沉醉。

  一边,身着锦衣卫鱼龙服的张之极与骆养性侍立在侧。

  张之极昨日未流连烟柳之地,精神状态好了不少,骆养性则似侍卫一般,站得像块木头。

  “皇爷,好消息,好消息!”

  魏朝乍一进殿,便喘着气说道。

  哪怕是深秋之时,秋风送爽,但他肥硕的皮肉之上,却依旧是汗渍淋漓。

  “中旨通过了?”朱由校侧目而问。

  魏朝当即点头,说道:“主子料事如神,内阁通过了陛下的圣旨。”

  朱由校点了点头,并无多少意外。

  在史继偕、何宗彦、叶向高未至京城之前,东林党人在内阁并不能做一言堂。

  尤其是在朱由校擢升孙如游、李汝华入阁之后。

  这是朱由校发中旨的底气。

  但真正的战场,不在内阁,而在六科。

  朱由校全掌大权的布局,方才刚刚开始!

第40章 六科封驳,山雨欲来

  六科是明朝不可忽视的一股政治力量。

  到泰昌元年,人数拢共有三十多个,人数虽少,但科垣官员权力不小。

  一有封驳权,可以对皇帝诏令、内阁票拟进行复核,不合规者可封还驳正。

  二有监察权,有权监督六部行政,弹劾官员渎职。

  三有议事权,能够参与廷议、经筵,影响政策制定。

  虽然各科都给事中只有正七品,给事中更是只有从七品,但这位置上的权力,却比高他几品的官职要大上许多,含权量极高。

  六科廊紧邻午门,东侧为吏科、户科、礼科,西侧为兵科、刑科、工科,与六部(位于午门内)形成内外呼应格局。

  人事任免属吏科,中旨很快被送至东廊吏科值房。

  吏科都给事中周朝瑞拿着皇帝的中旨,以及内阁的票拟,眼睛微眯。

  他事先已经得到了韩爌、刘一燝告知,但当这烫手山芋到他手上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些胆战心惊。

  吏科左给事中此刻上前,问道:“可要立即驳回内阁?”

  “不!”

  周朝瑞摇头,说道:“仅我们吏科,人微言轻,去六科议事厅,请六科联席审议此事!”

  周朝瑞当然有权驳回皇帝的中旨。

  但是

  连内阁都通过的中旨,他周朝瑞来驳回?

  他的能量没那么大,也无法承担皇帝的怒火。

  新君的性格尚未摸清,贸然触怒,恐怕会重演嘉靖故事。

  他周朝瑞可以被廷仗,但前提是不会被廷仗到死。

  人死如灯灭,到时候邀直名何用?

  中旨事关重大。

  六科都给事中很快便到了东西廊中段的六科议事厅。

  “诸位,陛下中旨,驳回还是抄录?”众人稍稍坐定,周朝瑞将问题抛出来。

  兵科都给事中杨涟,身着绯色官袍,袍上绣着的云雁图案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

  此刻,他黑沉着脸,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双手紧紧握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当即上前一步,朗声道:“违背祖制之举,焉能抄录?理应驳回内阁!”

  刑科都给事中魏大中、户科都给事中侯震旸、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皆言:“附议!”

  礼科都给事中亓诗教,身着与众人相同的官袍,却在此时微微侧身,脸上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

  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讽笑意,缓缓说道:“内阁都票拟了,科垣还要阻止?况且,周临清连陛下中旨内容都未告知,便决定驳回,未免太可笑了些。”

  杨涟冷哼一声,说道:“违背祖制,何须知晓其中内容?”

  周朝瑞摆了摆手,说道:“是我疏忽了,中旨内容是陛下答熊廷弼请辞奏疏的圣旨,不允熊廷弼请辞。”

  “只是辽东人事任免的奏疏,非是国本之争,何须如此大张旗鼓?不若抄录了罢!”

  亓诗教是齐党魁首,早就看不惯东林党了。

  这些日子,东林党人一直想要将袁应泰推上辽东经略的位置。

  如今见到他们吃瘪,亓诗教岂有不给他们上眼药的道理?

  杨涟不以为然,当即说道:“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六科署案,乃是《大明会典》之成法,祖制不可违,清正之士,当与我一同署名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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