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些日子的委屈。”
黄台吉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安抚。
“并非父汗本意,更不是大金的规矩。实在是刘兴祚那厮叛变后,让不少人对汉人起了猜忌之心,你们放心,只要真心为大金效力,本贝勒担保,日后没人敢再欺辱你们。”
他将矛盾轻轻推到刘兴祚身上,既给了两人台阶,又暗示了“效忠”的重要性。
“谢四贝勒!谢四贝勒!”
两人再次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很快便渗出血迹,声音里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
“奴才们日后定当以四贝勒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两个奴才的反应,黄台吉很是满意,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
“起来吧。攻打沈阳城,还需要你们多出力。汉军旗的调度,暂时由你们二人负责,具体的章程,明日到军帐来议。”
“嗻!奴才遵命!”
两人躬身退下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在努尔哈赤不愿意庇护他们之后,黄台吉给他们伸出了橄榄枝。
现在
终于又可以安心给大金当狗了!
李永芳与佟养性离开之后。
帐内重归寂静。
黄台吉望着跳动的炭火,手指在茶盏边缘摩挲着。
安抚好李永芳与佟养性,算是解决了一桩要事。
可如何攻破沈阳城的难题,仍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刘兴祚……”
黄台吉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冷厉。
“上次被你偷袭得逞,这次,本贝勒定要让你尝尝身首异处的滋味!”
第287章 储位之争,谍影难寻
六月的辽东,暑气正盛。
太阳像个烧红的铜盘,悬在抚顺城头,将正白旗营地的沙土晒得滚烫,走在上面,鞋底都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浪。
黄台吉的中军大帐里,虽挂着浸了井水的麻布,却依旧闷热得像个蒸笼,他赤着膊,只在肩上搭了块汗巾,指尖划过摊开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出的沈阳城轮廓。
这几日,他都为进攻沈阳的事情在做着准备。
天刚蒙蒙亮,探骑们便换上短打,揣着浸了盐的干粮,钻进城外的荒草地里。
那些半人高的草地,成了最好的掩护,却也藏着数不清的蚊虫。
他们像毒蛇般潜行,摸到沈阳城下百丈开外,数清城墙的垛口、火炮的位置,甚至要记下守城士兵换岗的时辰。
回来的探骑多半带着一身红疙瘩,禀报的消息却含糊不清:“城外新挖了三道壕沟,沟里插着铁蒺藜,望楼里的哨兵半个时辰换一次岗,根本靠近不了……”
黄台吉捏着探报,眉头紧皱。
这些消息,不够啊!
他原寄望于商贾。
毕竟以前大金打仗的时候,就是从那些商贾手上买来情报的。
那些常年往来关内外的贩子,鼻子比狗还灵,总能打探到些明军的动静。
可派去联络的密使回来时,带回的只有一叠被汗水浸透的银票。
“晋商八大家被抄家后,河北来的那些新贩子吓得腿肚子转筋,根本不敢提供情报。”
密使擦着汗,声音发颤。
“小的找到丰润县的王掌柜,刚把密信递过去,他就跪了,说家里老小都在京城,不敢沾半点事,还把咱们送的银子扔到了街上……”
帐外传来一阵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
“这些商人,连钱都不赚了吗?”
黄台吉猛地将探报拍在案上。
商贾情报这条路被断了,内应,也不好使了。
他目光扫过帐角堆着的密信。
那是沈阳城里内应传来的消息,字迹潦草得像被风吹过,墨迹晕开一片,显然是在极度慌乱中写就的。
“锦衣卫的番子像苍蝇似的,天天在军营里晃,查腰牌、搜行囊,连伙房的厨子都要盘问三遍。”
还有一封密信里写道:“小的上次想往城外递张布防图,刚走到城门洞,就被两个便衣按住了,差点没脱出身来……”
另一封更短,只有寥寥数字:“粮饷足,士气高,弟兄们都说,犯不着提着脑袋干这买卖……”
黄台吉盯着那行字,喉结滚动了一下。
对于之前辽东的情况,他可是很清楚的。
早年的明军,日子过得连叫花子都不如。
冬天穿不上棉衣,顿顿喝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军饷被将官克扣,家里的婆娘孩子饿得直哭。
那时大金的密使只要扔过去两袋粮食、十两银子,就能买通一个百户,连城门的钥匙都能偷出来。
可天启皇帝登基后,派来的巡抚硬是带着粮饷,把积压了三年的粮饷全补上了,逢年过节还往营里送肉、送酒。
上个月探马混进沈阳,说城里的士兵顿顿能吃上干饭,有的还能领到新鞋、新甲。
“没人天生想做奴才啊……”
黄台吉低声自语,想起萨尔浒大战时的光景。
那时的大金,靠着内应送来的明军布防图,以及各方行军情报,在山林里设伏,把几路明军耍得团团转,才有了“管他几路来,我自一路去”的底气。
可现在,沈阳城像个被捂严实的铁罐子,外面的人摸不清里面的虚实,里面的人也懒得朝外看。
他连那里的守军换了哪支部队、添了几门火炮都不知道。
没有情报,没有内应,这仗该怎么打?
那句曾让金兵引以为傲的“我自一路去”,此刻听来,竟像句荒唐的笑话。
“再派两队探骑。”
他对亲卫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既然商贾、内应都靠不住,那只能靠自己了。
“让他们混进逃难的流民里,务必摸到城墙根下。”
“嗻!”
亲卫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光影。
烦闷加燥热,黄台吉只得用井水擦了把脸,让自己冷静冷静。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帐帘外传来亲卫急促的脚步声,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禀报:“启禀主子爷,正蓝旗的三贝勒爷到了,说要见您。”
“莽古尔泰?”
黄台吉眉头瞬间拧起。
按探马传回的消息,莽古尔泰在十方寺堡损兵折将,正蓝旗的甲兵折了近三成,连带着镶蓝旗的牛录都被打残了,原以为这蠢货会在草原上躲些时日,不敢回来见父汗,怎么敢闯到自己帐里来?
思索一番之后,黄台吉心中已有定计。
“让他进来。”
黄台吉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须弥之后。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混杂着汗味、血腥味的热浪涌了进来。
莽古尔泰的身影堵在门口,他身上的蓝甲沾满了尘土和暗红的血渍,甲叶边缘卷了好几个口子,显然是从战场上直接赶来的。
他脸上的刀疤在夕阳下泛着油光,原本就狰狞的五官此刻因愤怒而扭曲,尤其是那双眼睛,像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盯着黄台吉,几乎要喷出刀子来。
“黄台吉!”
黄台吉却像没看见他的杀意,笑着起身,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热络:“三贝勒大驾光临,真是稀客。快坐,刚煮好放凉的凉茶,正好解解暑气。”
他说着就要上前去扶。
“少来这套虚情假意!”
莽古尔泰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黄台吉踉跄了半步。
他往前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黄台吉脸上。
“当初是不是你说的,明军主力去支援大板城了?啊?!”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连帐外的蝉鸣都像是被掐断了。
莽古尔泰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指着黄台吉的鼻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兵败后的疯狂与不甘:
“那些明军根本就没去大板城!他们早就布好了圈套,就等着我往里钻!害得我正蓝旗的弟兄死了一地,黄台吉,你安的什么心?!”
莽古尔泰死死瞪着黄台吉,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蔓延。
“若不是你那狗屁情报!”
莽古尔泰的声音发颤,一半是怒,一半是悔。
“我怎会急着甩开辎重,连车盾都扔了,带着轻骑就往十方寺堡冲?”
他想起那些被明军火铳打穿胸膛的弟兄,想起努尔哈赤的责罚之声,心头的恨意就像野草疯长。
“那些明军根本就是设好的套!栅栏后藏着火铳手,两翼还有骑兵埋伏,我正蓝旗的精锐,就这么被你坑得死伤近半!”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怕黄台吉独占大板城的战功,才不顾副将劝阻,执意要在十方寺堡抢个头功。
可兵败的耻辱像烙铁,烫得他只能找个替罪羊。
黄台吉就是最好的目标。
都怪黄台吉!
害得他从十方寺堡逃出来后,根本不敢直接回抚顺。
正蓝旗损兵折将,连旗纛都差点丢了,父汗见了定然暴怒。
他只能带着残部在草原上打转,趁夜劫掠了内喀尔喀一个小部落,抢了万余头牛羊、几百口牧民,才勉强凑了些“战利品”,硬着头皮回来交差。
即便如此,努尔哈赤还是在大堂上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丢尽了八旗的脸”,连正蓝旗的牛录都被削减了三个。
这笔账,自然也得算在黄台吉头上。
黄台吉却只是缓缓摇头,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看一个撒泼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