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56节

  冲出沈阳城门的明军,非但没有像陈策等人预想的那样一触即溃,反倒像被点燃的野火,在旷野上越烧越烈。

  安定门的步兵方阵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山,长矛手在前结成密不透风的矛林,刀牌手紧随其后填补空隙,硬生生将正白旗的冲锋势头拦了下来。

  德胜门方向,贺世贤所部骑兵虽已疲惫,却借着援军到来的锐气,重新抖擞起精神。

  他们不再一味冲杀,而是配合步兵方阵左右迂回,像一把灵活的弯刀,不断切割着建奴的阵型。

  “贺帅!戚帅!我来也!”

  一声苍老却洪亮的呐喊穿透混战的喧嚣。

  陈策的身影在乱军中格外醒目。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铠甲上布满刀痕,甲叶间还嵌着干涸的血渍,手里的长柄大刀却舞得虎虎生风,刀光过处,建奴的头盔应声而裂。

  他率领的本部老兵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虽多是四十岁以上的汉子,却个个眼神如鹰,结成小股战队,专找建奴的缝隙冲杀。

  “是陈帅!”

  被困在中心的戚金眼睛一亮。

  他的倭刀早已卷刃,刀刃上崩开了好几个缺口,左臂中箭,箭羽深深扎进肉里,却仍死死护着身旁力竭的贺世贤。

  贺世贤的战马早已倒毙,马尸还在抽搐,他此刻正拄着断刀喘息,胸前的甲胄被劈开一道大口子,鲜血染红了半边战袍,顺着甲缝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一滩暗红。

  “援军终于来了。”

  贺世贤如释重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而此时。

  陈策的队伍像一把淬火的锥子,硬生生扎进包围圈。

  老兵们配合默契,有的用盾牌护住同伴,有的用短铳近距离轰击,铅弹“噗噗”地打在敌兵甲胄上,还有的专砍马腿,逼得建奴骑兵纷纷落马。

  阿巴泰在高坡上看得睚眦欲裂。

  他亲率的白甲兵已经折损近半,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被撕开一道口子,明军的后续队伍正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台吉,先后撤重整阵型吧!”

  身边的牛录额真急道:“明军越聚越多,咱们的骑射优势发挥不出来了!”

  阿巴泰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战马吃痛人立而起。

  他何尝不知,八旗骑兵的厉害全在机动性,能在冲锋中撕开敌阵,能在迂回中包抄后路。

  此刻这支骑军被明军死死咬住,骑兵成了原地打转的困兽,弓箭施展不开,马刀又拼不过明军的长柄兵器,再耗下去只会被活活拖垮。

  “先后撤!”阿巴泰咬着牙下令。

  清脆的金锣声穿透战场,围困贺世贤的建奴如蒙大赦,开始有序后撤。

  他们边打边退,弓箭手在后退中不断放箭,试图阻拦明军的追击。

  可陈策的老兵们早有防备,举起盾牌护住头顶,稳步向前推进。

  随着建奴的退去,包围圈像潮水般退去,露出中间浑身浴血的戚金和贺世贤。

  两人互相搀扶着,身后还站着二十余名残兵,个个带伤,却依旧挺直着脊梁。

  这数十人,是从最初的数千人中拼杀出来的,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数处伤口,甲胄破碎不堪,却无一人退缩。

  若是援军再慢来片刻,恐怕两人都要命丧黄泉了。

  “贺帅!”

  陈策翻身下马,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贺世贤。

  贺世贤身上插满了箭矢,有的穿透了手臂,有的擦过肋骨,最深的一支箭羽还在肩胛处颤动。

  他看到援军前来,咧嘴一笑,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想说些什么,却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贺帅!”

  身侧的亲兵赶忙上前扶住贺世贤,手刚触到他的身体,就被滚烫的血烫了一下,吓得脸色发白。

  “快!快止血!”

  戚金虽然没有直接昏迷,但身上的伤口纵横交错,左臂的箭伤深可见骨,右腿被马刀划开一道长口子,流血如注,裤管早已被血浸透,紧紧粘在腿上。

  他靠着断矛勉强支撑,眼前阵阵发黑,显然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若是不及时处理伤口,恐怕有生命之危。

  “快!先把二位总兵抬上担架!”

  陈策沉声下令,目光却如鹰隼般扫向建奴方向。

  退后的建奴骑兵已经开始重整阵型,黑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马蹄声“哒哒”作响,显然在酝酿新一轮的冲锋。

  而步卒们推着楯车,一步步向前逼近,车身上的箭羽密密麻麻,离他们已经不到百步,眼看就要接战。

  陈策握紧了手中的长柄大刀,刀身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他对着身后的老兵们吩咐道:“你们几人护送二位总兵回城!”

  “遵命!”

  戚金与贺世贤当即被抬回沈阳城。

  而没了后顾之忧后。

  陈策望着前方步步紧逼的建奴,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倒腾起一股悍然之气。

  他戎马半生,什么样的绝境没见过?

  建奴的铁骑虽凶,可明军的骨头也不是泥捏的!

  “建奴厉害?我大明儿郎更不是吃素的!”

  陈策猛地举起手中的长柄大刀,朝着身后的部曲喊道:“弟兄们,随我杀!让这些鞑子看看,什么叫大明军威!”

  “大明万胜!”

  “杀!杀!杀!”

  身后的老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旷野都在发颤。

  沈阳城门还在不断涌出兵卒,安定门的步兵方阵已经推进到百步之内,德胜门的骑兵也在侧翼列好了阵型。

  陈策知道,自己必须撕开一道口子,为后续队伍扫清障碍。

  “冲!”

  陈策一声令下,率先策马冲出。

  身后的重甲骑兵如离弦之箭般跟上,这些穿着明光铠的精锐,战马也披着薄甲,冲锋起来如同一道银色的洪流,马蹄踏地的轰鸣震得地动山摇。

  建奴的骑兵本想上前阻拦,可看到这股一往无前的冲势,竟下意识地勒住了缰绳。

  他们的皮甲在重甲面前,简直像纸糊的一般!

  “放箭!”

  建奴骑兵的什长嘶吼着,弓箭如蝗般射向明军。

  可箭矢砸在重甲上,只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大多被弹飞出去,根本伤不了分毫。

  “在一边挠痒痒算什么本事?有种的来拼刀!”

  陈策大笑一声,挥舞着大刀劈向最近的一名建奴骑兵。

  那名骑兵慌忙举刀格挡,却被震得虎口发麻,长刀脱手而飞,下一秒就被陈策一刀削掉了脑袋。

  重甲骑兵们趁势冲杀,马槊穿透建奴的胸膛,长刀劈开敌人的甲胄,惨叫声此起彼伏。

  建奴骑兵不敢直面锋芒,纷纷拍马后退,只敢在两侧游弋,用弓箭远远骚扰,却怎么也挡不住明军的冲锋势头。

  转眼间,陈策已率军杀入建奴的步军阵中。

  那些推着楯车的建奴步卒没想到明军来得这么快,慌忙放下楯车组成防线。

  可陈策的大刀带着千钧之力,“哐当”一声劈在楯车边上的建奴步卒身上,竟将此人从眉心向下,劈成两半!

  “给我杀!”

  陈策怒吼着,又是一刀劈下。

  又是一个建奴人头落地。

  后面的建奴步卒被吓得连连后退。

  重甲骑兵们趁机从缺口涌入,马槊翻飞,很快就撕开了一道口子。

  陈策在敌阵中如入无人之境,长柄大刀舞得风雨不透,所过之处,建奴的尸体堆积如山。

  “痛快!痛快!”

  陈策杀得兴起,须发皆张,战袍上的血渍越来越厚,却越杀越勇。

  他想起建奴常说的“八旗不满万,满万即无敌”,忍不住放声大笑:“狗屁!今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大明儿郎不满万,满万才是真无敌!”

  高坡上的阿巴泰看得心惊肉跳。

  他越接战越觉得不对劲。

  这些明军跟之前遇到的完全不同!

  他们不怕死,不后退,哪怕被砍倒在地,也要拉着建奴同归于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巴泰喃喃自语,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丝慌乱。

  他麾下的白甲兵损失越来越大,而沈阳城里的明军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仿佛永远杀不完。

  他已经心生退意。

  正面战场的厮杀已昏天黑地。

  而在这片混乱的边缘,尤世功率领的五百精锐骑兵正如一把离弦的暗箭,冲破建奴军阵的缝隙后,没有丝毫恋战,直指建奴大营深处。

  营寨前面的高台上,那面玄色绸缎,绣白色海东青擒鹿图案,旗缘缀九组黑貂尾的黑纛正猎猎作响。

  尤世功望着那面黑纛,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他要做的,便是斩帅夺旗,立下这颠覆战局的不世之功!

  高台之上,黄台吉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这股突袭的明军骑兵。

  他手按腰间的弯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些明人是疯了吗?几百人就敢来斩旗?”

  他侧头看向身侧的阿济格。

  “阿济格,我的好弟弟,去把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碾碎!”

  “兄长放心!”

  阿济格猛地拍了拍战马,他的虎枪在阳光下泛着寒光,身后的三百精锐骑兵同时拔出马刀,刀光连成一片银亮的弧线,迎着尤世功的队伍冲杀而去。

  按八旗的战法,骑兵本应利用骑射优势不断袭扰,可帅旗是军心所在,阿济格别无选择,只能正面迎击。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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