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欲阁老,消弭党争。”
消弭党争?
如何消弭?
“还请陛下示下。”
朱由校将鳄鱼的眼泪擦拭干净,脸上尽是干练之色。
“大行皇帝谥号、庙号,朕要你寸步不让。”
啊?
方从哲闻此言,整个人都惊了。
他赶忙说道:“陛下如此行事,只会使党争激烈,届时内阁、六科将会停摆,政令无所出,万请陛下三思。”
朱由校背对方从哲,声音里淬着冰:“朕要的正是这停摆!“
“六科封驳奏章,内阁扣押诏令,那便让全天下看看——我大明,谁才能将其治理好,大明数百年的顽疾,谁才能根治,这大明朝的政令究竟该从何处而出!“
“朕要的是治国之臣,不是党争之臣。”
“陛下是要.“老首辅的喉结滚动着,枯瘦手指死死攥住大腿。
朱由校点了点头。
“朕有雄心,阁老可有胆魄?”
此招凶险,稍不注意,便会步晁错的后尘。
方从哲只是一想,心中便在后怕。
然而,得见新君如朝阳初升,方从哲或许真的看到了帝国的黎明。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这一刻,他将这辈子的事情都想了一遍,那些事情,宛如幻灯片一般,在脑中闪回。
登科的快意,通畅的仕途,辞官的苦涩,交友养望的闲适,以及入阁为独相的艰难。
片刻之后,老人睁开双眼,此刻眼中断无之前的软弱妥协,反而如狼狗一般的凶悍,斗志昂扬!
我方从哲,裱糊了一辈子,尸位了七八年,如今得见明君,便是粉身碎骨,又如何?
后世的史书上该写:大明首辅方从哲乃革新之臣,非裱糊之臣!
“陛下。”
方从哲往后退一步,认认真真的对朱由校行了大礼。
大殿之中,老首辅几乎是用喊的声音,朗声道:
“臣方从哲,愿为陛下,作马前驱!”
第47章 齐楚浙党,波起涛涌
方从哲身体虽枯瘦,然而此刻却迸溅出巨大的能量。
“朕非无情之君,卿是救国之臣,国事艰难似今,唯有你我君臣齐心,方才能够扭转乾坤。”
朱由校目光灼灼的看向方从哲,道:“有朕一日,便保方家富贵,这是朕的承诺。”
方从哲闻言,心砰砰直跳。
如果说之前他作马前驱,是因为一腔热血,如今朱由校这番话说出来,彻底去了他的后顾之忧。
“陛下隆恩,从哲感激涕零,必为陛下,为我大明,燃尽残躯,老臣告退。”
朱由校望着方从哲的背影,心中感慨莫名。
方从哲想要归老,被他硬拽着送往战场。
是期许获得皇权支持,与东林党争权夺势。
还是真欲做大明神剑,破除沉霭。
朱由校暂不清楚,也无须清楚。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他只需要高高在上,做渔翁即可。
当齐楚浙党弹劾东林党,翻东林党的老底,揭他们的罪证。
当东林党反击,也去翻齐楚浙党的老底,揭他们的罪证。
最后,手下这些臣僚,各个都不干净。
该辞官辞官,该移职移职。
权力自然掌控在他这个皇帝手中了。
现在,还不是他入局的时候。
不过,这也只是朱由校最乐观的估计。
即便是有一个内阁首辅替他冲锋陷阵,恐怕要彻底掌权,也不容易。
好在
局势朝着好的方向走不是?
“魏朝,让张之极、骆养性到端本堂候朕。”
无论时局如何变化,自己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谁知道你生病的时候,御医给你喂的是什么药?
泰昌元年九月十五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静悄悄的过去了。
已过酉时。
文渊阁值房外,夜幕如墨,沉沉地压下来。
文渊阁值房内。
方从哲还在处理政务。
阁臣朱国祚上前对方从哲行了一礼,温声道:“阁老,政事繁杂,如何处理得完?还望阁老以身体为重,大明这千斤重担,尚需阁老担负。”
已经是下值的时候了。
刘一燝与韩爌早已下值离去。
朱国祚是今日留守直庐的阁臣,酉时至次日卯时,期间需随时待命。
“多处理一些罢。”
方从哲笔杆未停,洋洋洒洒的评语挥毫而出,眼神坚毅。
朱国祚心中奇怪,只得是吩咐书吏给方从哲温些茶水,准备些糕点吃食。
到了夜极深之时,方从哲才放下笔毫。
堆积的奏疏,他几乎都已经票拟好了。
他对着属吏说道:“这些都送到司礼监批红。”
不知道党争究竟会激烈到什么程度,方从哲将能处理好的事情,提前便处理了。
看着属吏离去,方从哲也起身离开了。
朱国祚当即起身相送。
“阁老,请。”
出了值房,方从哲转头说道:“山高路远,兆隆不必相送了。”
山高路远?
朱国祚愣了一下,不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
而方从哲则已经在两名仆役提灯笼引路,四名锦衣卫校尉护送下,渐离了文渊阁,向北经内阁专属通道至会极门而去了。
远远望去,宫灯火光渺茫,两个提灯仆役带着方从哲,驱散了黑暗,又被重重黑暗吞噬。
直到彻底不可见。
朱国祚心事重重。
今早方阁老递了牌子至慈庆宫面圣,回来之后郁郁寡欢。
如今更是彻夜票拟奏疏。
他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难道说.
方阁老已经准备归隐,而陛下也同意了吗?
朱国祚似乎有预感,朝堂之中,将会有腥风血雨!
而他,能做些什么呢?
而另外一边,方从哲出了东华门之后,便乘上乘四人抬的蓝呢轿,轿顶悬“内阁首辅”衔牌,轿帘垂黑纱,以避窥视。
“老爷,将去何处?”
贴身书童当即上前询问。
咱老爷虽然年纪大了,但风花雪月,与年纪何关?
严嵩垂垂老矣,尚需要两个妙龄少女暖床呢!
方从哲掀开轿帘,低声说道:
“往西城宣武门,浙江会馆。”
他缓缓放下轿帘,却顿了一下,说道:“派人去将亓诗教、官应震他们叫来。”
贴身书童自然知晓要叫谁。
但深夜叫这么多人出来,他心不免有些慌慌。
“过个时辰,就是宵禁了,老爷,有什么事情,是不是明日再说?”
“让你去便去。”
老书童只好点头而去。
而前往浙江会馆的方从哲端坐轿中,闭目沉思。
既然要争,便争个够!
便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罢!
浙江会馆位于宣武门外大街西侧,紧邻骡马市,为浙江籍官员、士绅的联络中心。
此处常常举办同乡宴饮、科举庆贺等公开聚会,掩人耳目,实际上,便是浙党官员商议机要之事的地方,譬如说:商榷攻东林之策。
实际上,东林党人不是好货色,齐楚浙党,也是一丘之貉,都是为了争权夺势罢了。
方从哲从蓝呢轿上下来,快步进入会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