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沉吟片刻,问道:“依阁老之见,何人可当此任?”
“陛下明鉴,老臣心中确有一人,保举他可担此重任,肃清山东官场。”
方从哲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顿首道:“此人便是亓诗教。老臣恳请陛下,任其为山东巡抚,主理山东整饬吏治之事。”
“亓诗教?”
朱由校眉头瞬间蹙起,眼中的讶异更浓了几分。
这个名字他自然不陌生。
亓诗教,齐党魁首,在山东官场人脉盘根错节,说是齐党在山东的“总瓢把子”也不为过。
先前通政使司斗殴一案,此人便因党争被卷入诏狱,还是方从哲力保才得以脱身。
让这样一个人去肃清山东官场?
朱由校心中不禁打了个问号。
亓诗教本身就是山东官场旧势力的代表,让他去查自己的同党,这岂不是“以党人查党人”?
真能查出什么来?
怕是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借机排除异己,巩固齐党势力吧?
他看着方从哲,见对方神色恳切,不似作伪,心中愈发疑惑。
这老狐狸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方从哲见皇帝眉头紧锁,便知他心中的疑虑,当即上前一步,语气恳切地说道:
“陛下,亓诗教是个聪明人,更是个识时务的。他深知如今陛下的雷霆手段,也清楚山东官场积弊已深,若他敢徇私包庇,便是自寻死路。
老臣举荐他,并非让他去护着齐党的人,而是让他去做那把清理门户的刀。”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臣此举,也是想帮陛下从根子上化解党争的戾气,与其让齐党彻底沉沦,不如择其可用者而用之。
陛下登基以来因党争之故,在用人上多有顾虑,往往从微末之中提拔人才,如袁可立、徐光启、洪承畴、袁崇焕等人,皆是如此。他们固然有才干,却也因根基太浅,在朝中行事多有掣肘。”
“可党争之中,亦有不少才学出众、品行端正之人。他们卷入党争,多是为了自保,而非存心为恶。只要其不贪赃枉法,不违逆圣意,陛下又何尝不能用之?
如此一来,既能收揽人心,又能让朝堂各股势力相互制衡,岂不是两全其美?”
朱由校沉默片刻。
方从哲的话,倒是点醒了他。
这段时间来,他刻意避开党争激烈的旧臣,固然避免了许多麻烦,却也让朝堂少了些熟稔政务的老手,新提拔的官员虽有锐气,却难免经验不足。
他摆了摆手,缓缓道:“朕可以答应你,让亓诗教去山东试试。但你要清楚,他若是敢把事情搞砸,或是借着整顿之名结党营私,恐怕第一个被牵连的,就是你这个内阁首辅。”
他在一边隐晦的提醒:
“史继楷入阁以来,行事稳健,颇得人心,朝中已有不少风言风语,说他才是接任首辅的最佳人选。而且……过不了多久,叶向高也要回来了。”
“那位老臣在朝野上下的声望,你比朕更清楚。他一旦入朝,必然会成为许多人倚仗的对象。若是你在这个时候出了差错,就算朕想保你,恐怕也难了。”
方从哲心中一凛,却还是躬身道:“老臣明白。此事若成,是陛下识人善任;若败,老臣甘愿领罪,绝无半句怨言。”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朱由校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方从哲这是在赌,赌亓诗教能成事,赌自己能借此机会稳固地位,也赌大明朝能在这场刮骨疗毒中,真正迎来转机。
而这场赌局的结果,恐怕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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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慧心巧思,远瞩高瞻
皇庄番薯丰收的消息,很快便在北京城传遍了,可朱由校脸上却没多少笑意。
御案上摆着几个刚从皇庄送来的番薯,外皮带着新鲜的泥土,可他拿起一个掰开,看着里面粗糙的纤维,眉头就没舒展过。
“产量是真高,可这味道……”
朱由校叹了口气,拿起一块蒸好的番薯尝了尝,寡淡的甜味里带着土腥,咽下去时喉咙还隐隐发涩。
百姓们向来认口感,这般粗粝的东西,就算官府强推,怕也难让他们真心接受。
这几日他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事,连批阅奏疏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这几日总是愁眉不展,莫非有什么烦心事?”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张嫣缓步走进来,见他盯着番薯出神,便知多半与此有关。
朱由校抬眼看见皇后,索性将手里的番薯放下,苦笑道:“你看这东西,亩产超过千斤,本是救荒的好宝贝,可味道实在太差。百姓们连看都懒得看,又怎会肯种?”
张嫣早从宫人那里听说了番薯的事,坤宁宫也试过用番薯做菜,她拿起一块仔细看了看,忽然眼波一转,唇边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陛下若是为此发愁,臣妾倒有个法子,或许能让百姓心甘情愿地种番薯。”
“哦?皇后有何妙计?”
朱由校顿时来了精神,一把拉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期待。
张嫣被他拉得身子一倾,顺势靠在他臂弯里,抿嘴笑道:
“臣妾虽不敢说有妙计,却知道这世间女子多爱效仿宫中风气。臣妾只需召集群臣的夫人们入宫,摆一场‘番薯宴’,让她们尝尝改良后的番薯滋味,再把做法细细教给她们。
陛下您想啊,这些夫人们回去一说,各家府邸效仿起来,民间的妇人见贵人们都爱吃,自然也会跟着学。”
她顿了顿,掰着手指细数起来:
“臣妾早就琢磨过番薯的吃法。
把它磨成粉,掺些小麦粉摊成薄饼,口感便细腻许多;照着做粉丝的法子,制成干粉条,用来煮汤或炒着吃,筋道得很。
若是想做甜点,用蜂蜜或饴糖熬煮成蜜渍番薯,甜糯可口,最适合节庆时吃。
还有油炸薯丸,把番薯泥混上糯米粉,炸得外酥里软,寻常百姓家逢年过节也能做……”
张嫣眼中闪着聪慧的光。
“还能掺在主食里,番薯切丁和糙米同煮成粥,口感好了,饱腹感却强;或是和着野菜、盐巴蒸成菜薯团子,土腥味也能盖过去。这般多样的做法,总能让百姓找到喜欢的口味。”
朱由校越听眼睛越亮,等她说完,忍不住一把将她抱起来,哈哈大笑:
“朕怎么忘了!朕的皇后,可是这天下最好的‘带货人’啊!”
皇后的法子看似简单,却掐准了要害。
上行下效本就是世间常态。
只要让番薯先在权贵阶层流行起来,成为“时兴之物”,百姓们的排斥感自然会消减大半。
再配上这些改良的吃法,解决了口感问题,何愁推广不开?
张嫣被他抱得脸颊微红,轻轻捶了他一下:“陛下又取笑臣妾了。不过是些妇人之法,能帮陛下分忧便好。”
朱由校放下她,郑重地说:“这可不是妇人之法,是真知灼见!就依你说的办,让各府夫人入宫赴宴。朕要让这番薯,从紫禁城火到寻常巷陌去!”
当然,仅凭皇后的一场宴席,终究只是撬动民间风尚的一角,要让番薯真正在大明的土地上扎下根,还需多管齐下,打出一套组合拳。
朱由校心里早有盘算:
皇明日报得立刻跟上,辟出专栏刊载番薯的高产事迹,甚至可以让翰林院的学士们动笔,将番薯包装成“观音赐粮”。
说是灾年里观音菩萨怜惜苍生,特意降下的救命粮。
或是“神农遗种”,称是上古神农氏为庇佑万民留下的神物。
这般说辞,最能在信奉鬼神的民间扎下根去。
而且,皇明日报上还要大张旗鼓地宣传“一亩薯抵十亩谷”的说法,用具体的数字对比。
寻常谷子亩产不过百斤,番薯却能轻松过千斤,哪怕口感稍差,在灾年里也是能救命的宝贝。
配图可以画些饥民捧着番薯粥感恩流涕的场景,直观地凸显其救荒价值。
至于锦衣卫安插在各州府的眼线,也该动起来了。
让他们混在市井里,借着闲聊说些“番薯救了某村饥荒”的故事,编些朗朗上口的顺口溜,比如“一亩番薯千斤粮,灾年饿不着爹和娘”,悄无声息地将番薯的好处渗透到乡野之间。
他还打算让顺天府牵头,在京郊皇庄办一场“谢薯神”的祭祀活动。
搭起戏台,请来戏班,摆上蒸薯、薯干做祭品,让百姓们跟着焚香祭拜。
这般热热闹闹的场面,既能消解大家对番薯的陌生感,又能借着祭祀的庄重,让“种番薯能得神佑”的念头深入人心。
与此同时,也得把番薯的精加工做出花样来。
切成条晒干的番薯干,也能装在精致的瓷盒里,赏赐给藩王和外邦使臣。
一旦贴上“贡品”的标签,这粗陋的作物便多了几分贵气,民间自然会跟着追捧。
另外。
政策上的激励更是少不了。
朱由校准备让户部草拟政令:凡种番薯的田地,一律减免三成赋税。
并且,官府也可以收购一部分作为军粮之用。
减税能让农民心甘情愿地拿出土地试种,官府保底收购则断了他们“种出来卖不掉”的后顾之忧,双管齐下,由不得他们不动心。
这般全方位的造势下来,朱由校不信扭转不了民间对番薯的偏见。
当然,这些终究是外力。
他心里最清楚,要让番薯真正赢得民心,还得从根上改良。
朱由校打算召集天下熟悉农事的老农、匠人,在皇庄里专门开辟试验田,潜心研究选种育种。
若是能培育出甜度更高、纤维更细、土腥味更淡的新品种,甚至让亩产再翻上一番,到那时,哪里还用得着朝廷费尽心机推广?
恐怕天下百姓都会抢着把自家的好地都种上番薯了。
“说到底,还是人才难得啊!”
朱由校望着窗外,轻轻感叹了一句。
他心中早已盘算许久。
是时候在京城设一座“科学院”了。
这院里招收的,绝不是那些皓首穷经、只知钻研四书五经的读书人,而是要网罗天下有实干特长的能工巧匠:
无论是懂火器改良的匠人,熟悉农桑、能培育新粮种的老农,还是会琢磨纺纱机、水车这类生产器具的巧工,甚至是能算星象、测地脉的天文学家,都能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
大明积弊已久,光靠整顿吏治、推广新粮还不够,科技这棵“树”,也该好好往上点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