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418节

  张嫣福身行礼。

  “臣妾听闻陛下两夜未安歇?国事再急,也需保重龙体。您若有差池,这大明朝的天,可就真要变了。”

  朱由校抬头,见她蹙着眉,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想来也是牵挂得彻夜难眠。

  他放下笔,忽然笑了:“皇后放心,朕心里有数。”

  他指了指案上的册子。

  “这些日子思绪格外清晰,得趁这股劲把该记的都记下,现在事情已经办完了,便可以休息了。”

  话音刚落,一个绵长的哈欠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朱由校索性起身,伸手拉住张嫣的柔荑。

  “走,陪朕歇息去。”

  张嫣被他拉得一个踉跄,脸颊瞬间泛起薄红,挣了挣手:

  “陛下,此刻该好生歇息,莫要行男女之事了。”

  他还以为皇帝又兴起了。

  “朕只是想抱着你睡。”

  朱由校的声音带着倦意,却格外认真。

  “这样睡得安稳些。”

  张嫣望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到了嘴边的嗔怪终究化作一声轻叹。

  任由他牵着穿过暖阁,踏入内间的帐幔之中。

  褪去繁复的宫装与龙袍,肌肤相贴的瞬间,张嫣只觉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墨香。

  朱由校将头埋在她颈窝,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竟是真的片刻便入了睡。

  帐外的烛火调至最暗,张嫣借着微光打量怀中人。

  他睡着时不再有朝堂上的威严,眉宇间的疲惫很是清晰,偶尔还会无意识地蹙一下眉,像是在梦里仍在盘算国事。

  心疼悄然漫上心头,张嫣抬手轻轻抚平他紧锁的眉头,犹豫片刻,终是俯身在他额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她的美目渐渐闪过坚毅之色,张嫣暗自下定决心:

  这样的夫君,她绝对不能让其继续如此劳累。

  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后。

  以后,她就待在皇帝身边,陛下到了点不睡觉,她就亲自来催!

  就不信,她不能让自己的男人长命百岁!

  张嫣低头看着已经熟睡的男人。

  越看越是心疼,越看越是喜欢。

  鼻间萦绕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像是最安心的催眠曲,她眼皮渐沉,思绪渐渐模糊,也跟着坠入了安稳的梦乡。

  与此同时,刚领了皇差的李鸿基,正站在京城那座御赐宅邸的庭院里。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正房的雕花窗棂透着富贵气,连廊下挂着的宫灯都比寻常人家精致几分。

  可他只草草转了一圈,便对着管事吩咐:

  “屋舍勤着打扫,莫让蛛网蒙了梁,也别让落叶堵了排水沟。”

  他本就没什么亲人家眷,这偌大的宅院于他而言,不过是个歇脚的空壳。

  不过

  等此地有了女主人,便就有了家的味道。

  巡视九边的事情办完,他李鸿基,也要给老李家开枝散叶了。

  交代完这些,便翻身上了那匹从曹县带来的枣红马,朝着通州码头疾驰而去。

  一个时辰后,他便到了通州码头。

  码头上水汽氤氲,漕船、商船挤挤挨挨,桅杆如林。

  李鸿基一眼便认出了那艘悬着“钦差巡视九边”灯笼的官船。

  官船之上,杨涟已经三日未下官船。

  他守在舱内,将辽东都司送来的卷宗翻了个底朝天:

  军户逃亡的名册堆得有半人高,各镇报上来的军械损耗清单密密麻麻,还有那些语焉不详的“粮饷亏欠说明”,字里行间都透着积弊已深的沉疴。

  越是看,杨涟心中便越是沉重。

  这哪是治病,分明是要刮骨疗毒啊。

  可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会甘心被剜去腐肉吗?

  杨涟望着舱外浑浊的河水,眉头拧成了疙瘩。

  “都堂,参将李鸿基前来报到!”

  就在这个时候,舱外传来李鸿基的声音。

  杨涟心头一震,随即起身,撩开舱帘走了出去。

  两日前,他已接到陛下密旨,李鸿基将随从他巡视九边,一路保护他的安全。

  此刻。

  李鸿基正立在船头,一身参将袍服被江风灌得鼓鼓囊囊,腰间的佩刀随着船身轻晃。

  杨涟打量着眼前之人。

  去了京城面圣,这个草莽出身的少年郎似乎有巨大的变化。

  更自信了,也变得稍微有些武将的样子了。

  不过他心中仍有诧异:陛下竟如此看重一个“反贼”出身的人?

  但转念一想,杨涟便也就释然了。

  九边那些油滑的将官,或许真就怕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硬茬。

  到了地方,此人或许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杨涟不客套什么,只是说道:

  “船明日便要启航,今夜且歇息一晚,养足精神。”

  李鸿基闻言,犹豫片刻,说道:“都堂有所不知,巡视九边凶险难料,手上没些可靠的兵卒,怕是寸步难行。属下在兖州府平乱时,收拢了五百亲信,都是过命的兄弟。我已传信让他们星夜赶来,待众人汇合,再启程不迟。”

  他这话并非虚言。

  这些日子,他夜里翻来覆去,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九边那些将门盘根错节,哪一个不是手眼通天?

  他们要去清查军饷、整顿军备,无异于在老虎嘴里拔牙。

  真要是赤手空拳闯进去,指不定哪天就会“意外”死在荒郊野外。

  或是被流矢误伤,或是染了急病,甚至可能掉进冰窟窿里,死得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他李鸿基还没来得及娶妻生子,还没让李家的香火延续下去,可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手里有兵,心里才能有底。

  杨涟看着他眼底的警惕,沉默片刻。

  他何尝不知道此行的风险?

  那些边镇将领表面上对朝廷毕恭毕敬,暗地里早就把军镇当成了自家的产业,盘剥克扣、虚报兵员是常有的事。

  他们这一去,就是要掀翻人家的饭碗,对方能善罢甘休才怪。

  “这些人赶到,需要多久?”

  杨涟问道。

  “十日左右。”

  李鸿基答道,语气十分肯定。

  “他们都是轻装快马,日夜兼程,水陆并进,最多十日便能到通州。”

  十日吗?

  杨涟的目光投向北方,那里的天际线隐没在灰蒙蒙的水汽里。

  十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若是耽搁太久,恐生变数;可若是不等李鸿基的人,贸然北上,风险实在太大。

  权衡再三,他终是点了点头:“好,那就等十日。”

  话音刚落,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变得果决起来:“既然要等,那咱们便先定下第一站,就去蓟镇!这十日,也要搜集蓟镇的情报。”

  李鸿基有些意外,他原以为会先去辽东,毕竟皇帝最看重的便是辽东的局势。

  杨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道:“辽东将门根基太深,常年借着战事向朝廷索要军饷,实力雄厚得很,不是轻易能撼动的。

  反观蓟镇,虽是拱卫京师的边镇,但兵员数目比辽东少,那些将领的势力也相对薄弱些。”

  “整顿九边,就像捏柿子,得先从软的捏起。用蓟镇试试水,看看咱们的手段能不能行得通。若是连蓟镇都啃不下来,那去了辽东,也只能是死路一条,或是无功而返。”

  李鸿基听得心服口服,抱拳说道:“都堂高见!属下都听都堂的安排。”

  十日光阴,如指间流沙,转瞬即逝。

  通州码头的晨雾还未散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

  五百名劲装汉子策马奔来,他们身着统一的棉衣甲胄,腰间佩刀寒光闪闪,脸上带着风霜之色,却个个眼神锐利。

  这便是李鸿基从兖州府调来的亲信,从二十万乱民中遴选出来的五百人,也是他此番巡视九边的底气所在。

  “都堂,人已到齐!”

  李鸿基翻身下马,朝着船头的杨涟抱拳行礼。

  他看着这群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眼神众多了几分自信。

  按照大明军制,这些人便是他的家丁,是真正能为他豁出性命的力量。

  有他们在侧,即便前路刀山火海,他也敢闯一闯。

  杨涟站在船头,目光扫过这五百人,只见他们身形挺拔,气息沉稳,绝非寻常乌合之众。

  他微微颔首,心中对李鸿基又多了几分认可。

  这十日来,他并未闲着,借着锦衣卫的密报,将蓟镇的情况摸得七七八八。

  哪些将领虚报兵员、哪些人克扣军饷、哪些人与地方豪强勾结,他心中已有了一本账。

  “既然人已到齐,那便即刻出发!”

  杨涟语气果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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