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应豸也跟着笑起来,在他看来,刘渠已经上了他的贼船,如今蓟镇铁板一块,杨涟就算是真的要彻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他的心,可以放下去了。
而刘渠看着大笑的的王应豸,心中凛然。
原以为这些人只是贪财克扣,却没想到为了自保,竟真的敢动钦差的性命!
很快。
笑声渐歇,王应豸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之后对着刘渠吩咐道:“总镇先去官驿探探杨涟的口风,看看他到底是软是硬。后续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好说。”
刘渠点头应下,脸上依旧挂着配合的笑容。
“荣辱与共,唇亡齿寒的道理,在下还是明白的。”
“既是如此,就不久留了。事情紧急,我去和张副总兵、杜参将他们通通气,只要我等齐心,便是杨涟也拿我们没办法。”
“兵宪所言极是。”
刘渠缓缓起身,送王应豸走出总兵府,看着那顶青色的轿子消失在街角,才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意。
寒风卷着尘土吹过,他紧了紧身上的官袍,只觉得这蓟州的冬天,比甘肃卫的风雪还要刺骨。
这些人在蓟镇已经是根深蒂固,一旦杨涟暴露出要彻查之意,这些人会当即露出獠牙。
刀,可以说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就不知道,杨涟有没有办法。
若是没有
他上的这艘船,说不定才是真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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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洞悉民艰,奉命造反
与杨涟专注于武库核查、兵卒核验的公务不同,李鸿基更偏爱换上一身粗布棉衣,带着一两名亲卫,穿梭在蓟州城的寻常巷陌里。
他不去那些青砖黛瓦的富户人家,专挑墙角结着蛛网、院门斑驳的小院。
那里住的,多是蓟镇兵卒的家眷,或是几百年军户传承下来的落魄人家。
李鸿基生得膀大腰圆,眉眼间带着几分沙场历练出的悍气,乍一看确实不像善茬。
可他有副浑厚的好嗓音,开口便是带着山东口音的爽朗玩笑,再加上每次上门都会拎着两袋糙米、一壶菜籽油,一坛劣酒,没过多久,便成了巷子里最受欢迎的“李兄弟”。
“张婶,您这院子扫得真干净!”
他大步迈进一户小院,将米油放在门槛边,自来熟地接过老妇人递来的粗瓷碗。
碗里是高粱、小米、黄豆掺着野菜熬煮的杂粮粥,米粒稀稀拉拉沉在碗底,菜叶枯黄得没了生气,可李鸿基却端起碗,“咕咚咕咚”喝得香甜。
桌边还摆着一碟硬如石块的烙饼,是用发霉的小麦掺着麸皮烙成的,咬一口能硌得牙生疼,需得就着热粥泡软了才能下咽。
偶尔遇到家境稍好些的人家,会端出一小块冻得硬邦邦的马肉,放在火上烤化了,带着股淡淡的腥气,却是这寒冬里难得的荤腥。
李鸿基从不挑剔,拿起饼就着马肉,吃得津津有味,仿佛在享用什么山珍海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百姓们便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李鸿基陪着他们聊收成、聊天气,聊着聊着,便自然而然地扯到了蓟镇的过往与如今。
“唉,前几年那日子,真是没法过啊!”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丈喝了口劣质烧酒,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
他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声音哽咽。
“军饷拖了大半年不发,地里的军田被当官的占了,家里揭不开锅,只能卖田卖房。到最后,连老婆子都被我卖去了邻村,儿子也跑了,就剩我这把老骨头苟活……”
旁边一位妇人听着,也红了眼眶:“可不是嘛!那会儿好多军户家的姑娘,为了给家里换口吃的,都去了城南的窑子。好好的姑娘家,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李鸿基握着酒碗的手紧了紧,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只默默听着。
“不过啊,自从陛下登基,日子总算好过些了。”
老丈忽然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几分光彩。
“陛下补发了欠饷,虽然不多,但起码能买得起粮食了,不用再担心饿死。我那跑了的儿子,前几日也捎信回来,说要回家看看呢!”
妇人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现在能吃上饱饭了。这都是托陛下的福啊!”
李鸿基心中一动,顺势问道:“那陛下补发的欠饷,您老到手有多少?”
老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端着酒碗的手顿在半空。
他看了看左右,又压低声音,摆了摆手,含糊道:
“有,有拿到些……具体多少,嗨,都是朝廷的恩典,咱哪好说这个……”
李鸿基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补发的欠饷定然是被层层克扣,到了百姓手里,早已不足原本的三成。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拿起酒碗,对老丈举了举:“是啊,陛下恩典,咱们都该记着。来,喝酒!”
酒液入喉,带着辛辣的烧灼感,却浇不灭李鸿基心头的沉重。
百姓们的日子确实好了些,可这“好”,不过是从“饿死边缘”回到了“勉强糊口”。
那些被克扣的军饷,那些被侵占的军田,那些当官的巧取豪夺,依旧像一块巨石,压在蓟镇百姓的心头。
从老丈那里得不到消息,李鸿基便找年轻人。
一个承袭军职没多久的少年郎,在他连番旁敲侧击下,终是红着眼眶吐出了实话:
“朝廷明明说补发半年粮饷,可到我们手里,连一个月的数都凑不齐……”
“不足一月?”
李鸿基猛地抬头,眉头拧成了死结。
他先前还暗自揣测,克扣之后百姓能拿到三成便已是极限,可如今看来,连两成都不到!
半年饷银层层盘剥,最后落到军户手中的,竟只有零头。
他看着少年郎冻得发紫的嘴唇,看着院中破漏的屋檐下挂着的干瘪野菜,心中无比沉重。
这点钱,别说养家糊口,连让一家人不饿死都难!
“连肚子都填不饱,家里老人孩子等着吃饭,谁还能安心待在营里?”
李鸿基低声自语,忽然明白了蓟镇逃兵泛滥的根源。
那些耐不住饥饿与绝望的军卒,不是不想守边,而是守不住。
守着空荡荡的粮袋,守着被盘剥得一干二净的家,不如逃出去做流民,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心惊:那些总兵、参将们,恐怕巴不得军卒逃亡!
军卒逃了,空出的名额绝不会如实上报,反而会变成他们手中的“私产”。
既能继续冒领军饷,又能省下分发给军户的那点微薄粮银,简直是“一举两得”。
这般盘算,何其阴狠!
李鸿基压下心头的怒火,看向满院沉默的百姓,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他们这般压榨,把人逼到绝路,你们就甘愿忍气吞声?”
话音刚落,老丈便重重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绝望与无奈:
“忍不下又能如何?他们手里握着刀兵,营里的官、城里的兵,都是他们的人。前几年有几个后生不甘心,带着乡亲去总兵府闹,结果呢?”
老丈的声音哽咽起来,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滑落。
“第二天就被安了个‘通敌’的罪名,拉到城外砍了头,连尸体都没人敢收……”
院中瞬间陷入死寂。
一位妇人捂着脸,肩膀不住颤抖:“我们不是没反抗过,可反抗的人都死了。朝廷远在天边,谁会替我们这些苦命人做主?”
是啊,朝廷远在天边。
李鸿基心中泛起一阵寒意。
这些军户没有向上投诉的渠道。
府县官员与边将勾结,递上去的状纸要么石沉大海,要么被原样打回,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
就算侥幸有状纸传到京城,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又怎会为了一群边陲军户,去得罪手握兵权的边将?
重重枷锁之下,他们除了忍,便是逃。
忍下去,或许能苟活几日;逃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至于反抗……
早已成了不敢触碰的禁忌,成了用鲜血写就的教训。
李鸿基站起身,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他从怀中摸出几两碎银,悄悄放在老丈的桌案上,转身便往外走。
亲卫见他脸色阴沉,也不敢多问,只能默默跟上。
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
李鸿基紧了紧腰间的佩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把这些事告诉杨涟!
这些边将的恶行,早已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在蛀蚀大明的根基。
这些百姓的苦难,若是再不解决,迟早会酿成更大的祸端。
这蓟镇的天,是该好好清一清了。
刚走出那座破败小院的门,李鸿基便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方才那个说起粮饷便红了眼眶的少年郎军户,正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冻得发紫的脸上满是犹豫。
“你跟来做什么?”
李鸿基眉头微挑,声音放轻了些。
他身边的亲卫下意识地往前站了半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却被李鸿基用眼神制止了。
少年郎咬了咬嘴唇,快步走到李鸿基面前,仰着冻得通红的脸,眼神里藏着一丝紧张:
“你们……是钦差大人的人,对不对?”
此时几人已走到院外那棵老槐树下,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树皮上还留着往年刀刻的痕迹。
李鸿基盯着少年那清澈却带着惶恐的眼睛,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你怎么看出来的?”
“城中早就传开了,说京城来了钦差,要查蓟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