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将账册交给身边的校尉,语气严厉:“继续清查,仔细搜查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墙壁与地面,务必找出所有隐藏的赃款!
另外,将府中所有女眷与仆从集中到前院,一一盘问,看看能不能问出更多东西来!”
“是!”
校尉们齐声应下,转身继续忙碌起来。
沈炼站在院中,望着这座奢华却充满罪恶的府邸,心中的伤痛似乎被这股怒火冲淡了些许。
他忽然觉得,或许跟随杨涟巡视九边,并非只是为了散心。
能为这些受苦的百姓,追回一些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能让这些蛀虫付出应有的代价,或许比什么都更有意义。
儿女情长算得了什么?
男人,该是要奋斗出人样来!
到时候,怎样的女人没有?
当日深夜。
崔应元与沈炼便将抄家账册呈到杨涟面前。
沈炼在王威府邸抄得的三四十万两白银,已让杨涟震惊不已,可崔应元从张士显、杜应魁府中带回的账目,更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光是现银便有六十五万两,加上地契、商铺、古玩珠宝与囤积的粮草,两人财货合计竟超过一百五十万两!
“一百五十万两……”
杨涟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大明一年的国库收入不过两千五百万两,而蓟镇三名将领的私产,竟能抵得上全国近一个月的赋税!
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多少军户百姓的血泪,是多少边关士卒的饥寒,他不敢深想。
可五日后,随着刘渠、李鸿基从边关传回的消息,杨涟便彻底明白了这些钱财的来源。
在这五日时间里面,刘渠与李鸿基带着三屯营的经制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赴石门寨、古北口、喜峰口。
他们先是控制住各营中张士显、杜应魁、王威的亲信将领,若有反抗便当场拿下,再迅速提拔忠于朝廷的老卒填补空缺,短短三日便稳定了三地军心,牢牢掌控住蓟镇的咽喉要地。
可当他们开始清点各营的仓库与兵员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刘渠与李鸿基都忍不住怒目圆睁。
石门寨的军械库中,本该堆满的长枪、弓箭只剩下寥寥数百件,且大多是锈迹斑斑、不堪使用的旧兵器。
火药库更是空荡荡的,只留下几个装火药的空木桶,墙角还散落着少量受潮变质的火药,根本无法使用。
负责看管仓库的老卒颤巍巍地说:“总镇,前几年杜参将还在时,每月都会让人运走大批火药与兵器,说是‘送往别处修缮’,可再也没见回来过……”
这哪里是修缮?
分明是卖给了那些鞑子、建奴!
为获钱财,这些人私通外夷,已有取死之道!
古北口的粮库同样凄惨。
本该储存足够全营士卒半年食用的粮草,如今只剩下几堆发霉的糙米,粮囤里甚至长出了野草。
一名老兵含泪说道:“总镇,我们每月领的粮饷只有三成,还都是掺了沙子的糙米,有的兄弟实在饿极了,只能去城外挖野菜……那些当官的,却把粮食偷偷卖了换钱!”
很显然,张士显他们,吃空饷还不够,还要喝兵血。
并且,是吃掉了士卒粮饷的大头,只留三分之一给这些兵卒。
而兵员的缺失,更是触目惊心。
石门寨编制一万五千人,实际清点下来,能战的士卒不足六千人,剩下的九千多个名额,全被张士显等人虚报冒领,空额的军饷尽数流入他们的腰包。
喜峰口编制八千,实际兵员只有三千,且大多是老弱病残,连基本的操练都无法完成。
更可笑的是,有的“士卒”早已去世多年,名字却依旧出现在军籍册上,军饷月月照发,却全被将领们私吞。
“难怪……难怪他们能抄出这么多财货!难怪他们的府邸堪比王侯!”
杨涟看着刘渠传回的奏报,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胸口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
一百万两白银,三四十万两军饷,无数的火药、兵器、粮草……
这些本应是守护蓟镇、抵御外夷的物资,却被张士显、杜应魁、王威这些蛀虫肆意倒卖、私吞!
他们住着奢华的府邸,搂着美貌的妻妾,喝着琼浆玉液,而边关的士卒却饿着肚子、拿着残破的兵器守卫疆土。
他们腰缠万贯,而军户百姓却卖儿鬻女、吃糠咽菜!
“这些人,死上十次都不为过!”
杨涟猛地将军报拍在桌案上,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他眼前浮现出那些走访时见到的景象。
满脸皱纹的老丈捧着掺了树皮的野菜粥,泣不成声的妇人诉说着被卖去青楼的女儿,少年郎冻得发紫的嘴唇与眼中的期盼……
这些画面与账册上的数字、仓库中的空匮重叠在一起,让他心中的愤怒与痛心越发强烈。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情绪,眼神却变得无比锐利。
仅仅处死张士显等人还不够,必须彻底清查蓟镇的所有积弊,追回所有被贪墨的财货,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蛀虫一一揪出。
另外
该是开仓放粮,补足军饷,稳定住蓟镇人心的时候了。
要想深入改革,没有人心,那是万万做不成的。
思及此,杨涟当即喊道:
“来人。”
“即刻拟写文书,将张士显等人贪腐、私通外夷的罪证,以及蓟镇兵员、物资缺失的情况,详细奏报陛下。
另外,传令刘渠、李鸿基,继续深挖蓟镇诸将罪证,尤其是私通外夷的线索,务必一网打尽!”
他要将蓟镇做成九边的示范点,让那些总兵们看看贪墨、渎职、卖国,且不坦白,不服从,不戴罪立功的下场。
之后,他去巡边的时候,那些人该明白八个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如此,他巡视蓟镇,方才能够达成目标!
第350章 鉴古知今,当出重拳
紫禁城。
文华殿内,熏香袅袅,暖意融融。
朱由校身着常服,端坐在御座上,目光扫过阶下躬身侍立的几位大臣与太监。
他正在听着《天鉴肃贪录》的编撰进度汇报。
阶下,东阁大学士孙如游为首,礼部左侍郎顾秉谦、少詹事黄立极、翰林院检讨冯铨依次排列,司礼监太监王体乾手持账册,站在最外侧。
这本《天鉴肃贪录》,是朱由校去年亲自下令编撰的,意在梳理历代贪官污吏的罪证,警醒朝臣,更计划日后纳入科举阅读书目,让天下读书人皆知贪腐之祸。
如今将近一年过去,终于到了阶段性汇报的日子。
“陛下,《天鉴肃贪录》已编撰至嘉靖朝,前朝贪腐之臣的罪证,已基本整理完毕。”
孙如游上前一步,躬身奏道,语气带着几分谨慎。
“郭桓案的粮税贪墨、纪纲的恃宠擅权、王振的祸乱朝纲、刘瑾的专权纳贿,还有焦芳、严嵩父子与鄢懋卿的结党营私,皆已详细记录在册,附有罪证与处置结果,可供后世借鉴。”
王体乾连忙上前,将手中的账册呈给内侍,由内侍转交到朱由校手中:“陛下,这是已编撰成册的部分,还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翻开账册,目光快速扫过页面。
只见上面对前朝贪官的记载详尽细致,从贪腐数额到具体罪状,再到最终的惩处,条理清晰,字迹工整。
他微微颔首,心中却并无太多波澜。
前朝的贪官早已化为尘土,再多的记载,也只是历史的陈迹。
“前朝的记载,做得还算周全。”
朱由校合上账册,目光落在几位编撰大臣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追问。
“那本朝的呢?万历、泰昌两朝,乃至如今朕在位期间,那些贪腐之臣,为何迟迟未见录入?”
此言一出,阶下的几位大臣顿时神色一紧,纷纷低下头,不敢与朱由校对视。
孙如游干咳一声,硬着头皮奏道:“陛下,本朝的情况较为复杂。那些已过世的贪臣,若其家族尚有子弟在朝为官,贸然录入,恐引发朝野非议;至于仍在世的官员,更是需谨慎核查,若有疏漏,怕是会酿成冤案,有损陛下圣名……”
“谨慎?”
朱由校打断他的话,语气中渐渐透出几分不满。
“朕让你们编撰《天鉴肃贪录》,是要让天下人知晓贪腐必遭惩处,是要让为官者心存敬畏!可你们倒好,因为‘怕引发非议’‘怕酿冤案’,便对本朝的贪腐之臣视而不见?”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扫过顾秉谦、黄立极等人:“朕记得,万历年间便有不少贪官污吏,还有如今朝中,那些中饱私囊的官员,你们就真不敢写进去?”
顾秉谦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忙躬身道:“陛下息怒!臣等并非不敢查,只是……只是《天鉴肃贪录》日后要纳入科举,关乎天下读书人的认知,若录入在世官员,恐其党羽借机生事,扰乱朝纲,臣等不得不慎重啊!”
“慎重?”
朱由校冷笑一声,将账册扔在御案上,声音陡然提高。
“你们这般‘慎重’,是怕得罪权贵,还是怕引火烧身?朕要你们编撰此书,是要肃贪腐、正风气,不是让你们做些粉饰太平、畏首畏尾的无用功!你们这么慎重,朕要你们作甚?”
御座上的帝王动了怒,文华殿内瞬间陷入死寂,几位大臣与王体乾皆吓得浑身颤抖,纷纷跪地叩首:“臣(奴婢)有罪,请陛下恕罪!”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太监手持紧急奏报,快步闯入殿中,跪地禀报道:
“陛下!蓟镇八百里加急奏报!钦差杨涟奏报,蓟镇副总兵张士显、参将杜应魁等人叛乱,现已被平定,反贼或死或擒,同时抄得贪腐赃银一百五十余万两,另有军械、粮草被贪墨的详情奏报!”
“哦?蓟镇有消息了?”
朱由校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脸上的怒意稍稍褪去,他抬手道:“快,将奏报呈上来!”
内侍连忙将奏报呈上,朱由校接过,快速翻阅起来。
当看到张士显等人竟敢勾结家丁、意图谋害钦差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当看到抄得一百五十余万两赃银,以及军械库空匮、兵员缺失的详情时,他猛地一拍御案,怒声道:
“好一群胆大包天的蛀虫!竟敢克扣军饷、私卖军械,甚至意图谋反!杨涟做得好!定要将这些人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他抬头看向阶下跪地的大臣,语气中带了几丝意味深长。
“你们都看到了?蓟镇的贪官,敢贪墨百万军饷,敢对抗朝廷,若朕不严加惩处,若你们继续对本朝贪腐视而不见,日后大明的江山,岂不是要被这些蛀虫啃食殆尽?”
孙如游等人连忙叩首:“陛下圣明!臣等知错!即日起,臣等定当书尽本朝贪腐,绝不姑息,定不辜负陛下重托!”
朱由校冷哼一声,没有再追究他们的过错,目光重新回到蓟镇的奏报上,心中已有了决断:
“传朕旨意,命杨涟暂代蓟镇巡抚之职,全权负责蓟镇清查事宜,务必将所有贪腐之臣一网打尽,追回的赃银,优先用于补发军饷、修缮边墙。
另命京营总兵挑选五千精锐,即刻赶赴蓟镇,协助杨涟稳定防务,防止蒙古与建奴趁机犯边!”
“遵旨!”内侍连忙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文华殿内,几位大臣依旧跪在地上,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