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看。”
魏朝与王体乾跪伏在地,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大理石板地面,说道:“回皇爷的话,这里面写的都是些狂悖之言,奴婢等不屑一看。”
朱由校没有勉强他们,说道:“不看也好,便让他们跪着罢。”
喜欢跪?
那就多跪一会。
跪累了,朕再来会会他们。
“陛下,难道不要对他们做些或说些什么?”
魏朝心中忐忑,问道。
朱由校已经重新拿起《本草纲目》了,闻言用余光瞥了魏朝一眼,问道:“你要朕做什么?说什么?”
魏朝闻言,当即磕头告罪。
“奴婢失言,请皇爷责罚。”
朱由校没有治魏朝的罪,他右手食指在案牍之上轻敲,脸上的表情很是淡定。
“王体乾。”
“奴婢在。”王体乾向前爬了一步,双手撑着身体,头微微抬看向御座,不敢面刺君上。
“过个时辰,你去左顺门,传朕口谕:尔等若是我大明之臣,便莫要误国事,此时离去,朕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勿谓朕言之不预也!”
朱由校在里面看到了孙承宗等一些有实才的人,他不想因为此事,而处罚有能之臣。
朱由校的心中很清楚,东林党不是铁板一块,里面有只会嘴炮的言官,也有能力出众的能臣,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便考验他的政治手腕了。
王体乾当即答道:“奴婢遵命。”
王体乾离去之后,朱由校指了指弹劾奏章,问道:“这里面,似乎有几人是查清罪证的,可是?”
朱由校指了其中的几个名字。
魏朝当即点头。
“都察院的这几个御史,都受过晋商汪家的好处,那商贾在诏狱已经全都招了,有人证物证。”
朱由校嘴角微勾,心中已经有对付这些跪谏臣子们的办法了。
而另外一边。
左顺门外的汉白玉石阶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白光,二百余朝臣的绯色官袍连成一片赤潮。
韩爌跪在队列最前端,三梁朝冠垂下的青绶已被汗水浸透,仍倔强地昂首直视紧闭的宫门。
忽听得朱漆铜钉门吱呀作响,王体乾捧着明黄圣谕疾步而出。
“圣上口谕——“尖细的嗓音刺破闷热的空气,前排几个年轻御史的膝盖不自觉地颤了颤。
“尔等若是我大明之臣,便莫要误国事,此时离去,朕既往不咎。”
王体乾的目光扫过杨涟绷紧的后颈,刻意将最后八字咬得极重:“若执迷不悟,勿谓朕言之不预也!“
人群中顿时泛起涟漪。
齐党工部侍郎张凤翔的笏板当啷落地,沾了尘土的补子随急促呼吸剧烈起伏。
他正是被弹劾的臣子,自家的清白,自家心里清楚,他内心挣扎无比。
此刻退却,陛下会饶了他吗?
与张凤祥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后列突然传来衣料摩擦声,三个六科给事中正欲起身,却被韩爌猛然回头的目光钉在原地。
“诸君岂忘正德朝左顺门血谏!“杨涟突然高呼,前额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血珠顺着石纹蜿蜒成细流。
“吾等头颅可断,大明脊梁不可折!“
话音未落,吏部文选司郎中已踉跄退至廊柱阴影中。
王体乾眯眼看着人群裂隙渐生,注意到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刘廷元悄悄抹去额间冷汗。
西风忽起,将孙承宗官袍上的云雁补子吹得猎猎作响。
他表情很是挣扎。
离开,得罪同僚,得罪党臣,便是重用,也无施展余地。
留下来,惹怒陛下,恐有杖毙之危。
孙承宗深深叹了一口气,党争党争,谁又能脱离这个旋涡呢?
王体乾见众臣之中,有人起身了又坐下去,知晓火候还差一点。
他心中忧虑。
不知道陛下还有什么招式,否则任由这些朝臣跪谏,内廷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而朱由校的招式很快就使出来了。
左顺门外,走出魏朝,以及一行锦衣卫。
魏朝一甩蟒袍洒金袖,从锦匣中抽出的青皮奏折哗啦展开。
十六名锦衣卫自庑廊两侧鱼贯而出,飞鱼服鳞甲刮过石阶的声响令跪列后方骤起骚动。
魏朝当着跪谏百官的面,说道:“都察院云南道御史房可壮、山西道监察御史刘重庆、河南道监察御史夏之令.尔等收受晋商王家孝敬,人证物证具在,今竟敢在左顺门外聚众闹事,陛下有命,对于此等蠹虫,先廷杖八十,再押入诏狱,以儆效尤!”
第60章 雷霆之威,血染宫门
“我等冤枉,我等冤枉啊!”
都察院御史房可壮、刘重庆、夏之令等人极力喊冤。
“贪官还敢狡辩?”
尖啸声刺穿闷热,御史尚未抬头便被两名力士钳住臂膀。
前面陛下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你不珍惜,便别怪君父的铁拳了。
锦衣卫动作极快,这几个御史当即被拉出跪谏的官员序列,直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即廷仗。
血肉飞溅的廷杖声裹挟着腐臭血气,房可壮等人脊背血肉模糊,碎布混着血沫黏在刑凳上。
“啊啊啊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
御史刘重庆咬断半截舌头,血沫喷溅在杨涟衣袍下摆:“阉竖.祸国”
话未说完便被力士拽起双臂拖下丹墀,砖地拖出两道暗红血痕。
御史的惨呼混着杨涟的怒骂在宫墙间回荡:“阉竖安敢辱我士林!”
血沫溅上汉白玉栏,那个曾联名弹劾方从哲的江西道御史,此刻正将乌纱帽沿死死压住眉眼。
铁血镇压之下,一些来邀直名的臣子怕了。
杨涟以头抢地嘶吼:“诸君不见正德朝血溅丹墀乎!“
“妖氛蔽日,正气长存!”韩爌的嘶喊已带嘶哑,却压不住此起彼伏的笏板落地声。
左顺门的阴影里,二十具裹着官袍的躯体正被拖出长长血痕。
左顺门外跪谏群臣面色惨白如纸,户部给事中膝行欲退,却被韩爌以笏板抵住肩头:“尔等忘了'血溅丹墀骨作磬'的誓言么!“
陛下以为用此等手段,就能让他们惧怕了?
打!
难道能把我们都打死不成?
杨涟双眼通红,喊道:“阉竖鹰犬敢杖杀言官,明日史笔当诛其九族!”
他那架势,就差说,来打我,将我往死里去打!
魏朝看着韩爌与杨涟等人的反应,心中隐隐有些惧怕,但脸上还是缀着冷笑。
已经做这些言官嘴中的奸宦了,这个时候后退,难道他们便会放过自己了吗?
魏朝撕扯着嗓子说道:“陛下口谕:尔等若是我大明之臣,便莫要误国事,此时离去,朕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勿谓朕言之不预也!”
皇帝的口谕,原封不动,再说了一遍。
然而这一遍口谕,配上地上的血迹,无疑比上次更有说服力。
终于。
有人顶不住了。
东林党的人,还能摄于韩爌与杨涟的威仪,不敢离去,但是一同前来,背着弹劾的齐楚浙党官员,心知自己屁股根本不干净,此时若是不走,恐怕革职廷仗,屁股开花,之后再下诏狱的,便是他们了。
陆陆续续,有人开始离开。
韩爌见此情形,简直是想要骂娘了。
你们这些齐楚浙党的人,干嘛和我等一道跪谏?
软骨头的家伙,现在居然要坏事!
“诸君,天下自有正道在,我等行正道之事,陛下难道会助奸邪?”
韩爌环视众人,再言道:“我等身家清白之人,不惧廷仗,陛下能够吓倒软骨头,却吓不住我们。”
周嘉谟亦是在一边说道:“我等皆是当了几十年的官儿,水里进火里出,六部办差,外省民间闯荡出来的铁骨头、硬汉子!便是被廷仗致死,或是在诏狱受刑而死,我等还有清名在人间,届时流芳百世,留名千古,不失有谏臣君子之名!”
“血溅丹墀骨作磬,天下自有正气清!”
这些人,当真是不怕死啊!
王体乾越看越心惊,然而,他心中并不多少惊惧。
妄图逼宫君上。
臣子耶?
反贼耶!
乾清宫,东暖阁。
王体乾再次递上来左顺门外跪谏的名单。
比之前的一百九十二个人的名单,又少了许多。
只剩下一百一十六人了。
其中有二十人,是已经丢到诏狱去了。
至于其他的,都是胆破开溜了。
“皇爷,对那些走掉的官员,可要处理?”
走掉的人里面,必定有不干净的。
而且这种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