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色虽然简单,但经御厨之手,却是滋味非凡。
饭饱之后,朱由校看着侍奉在一边的王体乾,问道:“今日午膳是谁的主意?”
扑通~
王体乾骤然跪伏在地,浑身颤抖。
“是是奴婢老糊涂了,光禄寺送来的食谱,奴婢想也没想,便将膳食做出来,送到太子爷面前了。”
“那可是死罪!”朱由校寒声道。
王体乾那枯枝般的手指狠狠地掴在自己蜡黄的面皮上,巴掌声清脆如裂帛。
浑浊的涎水夹杂着血丝,从他豁牙的嘴角飞溅而出,在青砖地面上洇出一朵朵暗梅般的痕迹。
“奴婢该死!奴婢该……”
他嘶哑的告罪声中,夹杂着牙齿脱落的闷响,十指关节因发力过猛而泛起了青紫。
便是王体乾如此惨状,朱由校依旧冷面以对,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你掌管尚膳监多年,这种错误,你也会犯?特殊情况,光禄寺送来的食谱,司礼监也有插手修改的先例,还是说,是你要害孤性命?”
王体乾呆住了。
弑君之罪,这是要诛九族的。
这不是只死他一个人。
这个黑锅,他可背不动。
王体乾哭着说道:“太子爷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如此啊!”
看着王体乾的心理防线逐渐松动,朱由校循循善诱问道:“那此事,是你做的,还是有人指使你做的?”
“我”王体乾张了张嘴,眼神游移不定,却是不敢再说。
朱由校冷哼一声,摆手欲走,说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王体乾顿时心慌起来了,他赶忙抱住朱由校的大腿,一脸决绝的说道:“是是王安劝说奴婢的,他说太子爷年轻,若是上了斋食,必定会惹得太子爷不快,是故,是故奴婢才按照光禄寺的食谱上了膳食。”
把王安供出来,这不就对了?
朱由校脸上终于露出微笑了,而这一抹微笑,在王体乾眼中,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抹光,让他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是劝说,还是指使?”
“是指使,是王安指使奴婢的。”王体乾已经是被朱由校的手段吓到肝胆俱裂了,此刻只想着活下去。
同时,他心中不免升起了对王安的怨恨之情。
他们这些太监,原本就是依附皇权而存的,不忠心嗣君,反而与东林党人眉眼相向,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你害自己也就罢了,还要来害我?
那就怪不得我王体乾无情了。
“好!你起来吧。”
朱由校脸上的笑容逐渐灿烂。
然而王体乾却只是低着头爬了起来,根本不敢面刺嗣君。
嗣君年纪虽然不大,却能在文华殿斗得过群臣。
老祖宗王安显然也不是对手。
他王体乾能作何?
唯有忠心侍奉而已。
从今日起,他王体乾心中只有一个太阳!
那就是新君!
第9章 提督东厂,锦衣夜行
萝卜加大棒,方才是御下之术。
敲打王体乾之后,朱由校平静的说道:“你去印绶监掌事罢。”
印绶监?
王体乾愣了一下,旋即脸上露出喜色出来。
印绶监的权势,可比尚膳监的要大许多。
油水也更足。
他涕泪满面,连磕三个响头,说道:“奴婢谢太子爷,日后上刀山下火海,只要用得着奴婢的,奴婢一定不会说一个不字。”
朱由校颔首点头,说道:“好生办差,你的好处孤会记着的,若是有二心,便准备去喂金水河的王八去罢。”
嗣君的手段他早就见识过了。
王体乾疯狂磕头,哪里敢有什么二心的事情。
好生侍候完朱由校晚膳,王体乾这才满心欢喜的退下。
印绶监的权势自然是要比尚膳监要大的。
然而对于朱由校来说,尚膳监的关键程度,却是比印绶监有过之而不无及。
毕竟他虽然是皇帝,但也是人,要吃饭的。
如今他在外朝如此强势,免不了有人要铤而走险。
虽然这种概率很低,但并非是没有。
即便不敢下当场致死的猛药,若是给下了慢性毒,那也是要命的事情。
这种可以决定生死的要职,自然是要掌握在绝对的亲信手中。
王体乾只是一把可以用的刀,他的忠诚,还需要时间来检验。
此刻。
慈庆宫外,夜色如墨,渐次深沉。
一轮半月悄然高悬于幽邃的天穹之上,洒下银纱般的清辉,将慈庆宫琉璃歇山顶的鸱吻镀作冷银。
秋风带着几分凉意,轻轻掠过宫墙,穿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已经夜深了,王安还未归来?
朱由校眼神闪烁,恰此时,小太监前来通禀:“太子爷,英国公与锦衣卫指挥使前来拜见。”
朱由校闻言,眼睛一亮,当即说道:“让他们进来。”
很快,殿外便走来两个中年男子,为首的正是英国公张维贤,而短张维贤半步的,则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
“臣张维贤(骆思恭)拜见嗣君。”
朱由校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当即上前将两人搀扶起来,这如沐春风的感觉,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
“二位乃我大明股肱之臣,更是孤的左膀右臂,无须多礼。”
一个股肱之臣,一个左膀右臂,让骆思恭心中暖洋洋的。
他当即说道:“臣区区锦衣卫都指挥使,焉敢称殿下之臂膀,更遑论股肱之臣。”
朱由校拍了拍骆思恭的肩膀,说道:“孤说你担待得起,你便担待得起。”
骆思恭是锦衣卫的世袭之官,其父骆秉良是嘉靖朝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安的侄子。
到骆思恭这一代,家庭经济已落到比较窘迫的状况,他通过京卫武学会举获得上升途径。
累官至锦衣卫都指挥使、少傅兼太子太傅、少保兼太子太保、后军都督府左都督,位极人臣。
并且,此人主导“梃击案“调查,维护曾为太子的朱常洛的地位,因此朱常洛继位以来,其深受君恩。
心中将骆思恭的生平过了一遍,朱由校对着侍候的宫人道:“赐座!”
看两人只敢坐半边屁股的样子,让朱由校不禁感叹权力的魅力。
“孤只是提了一嘴,不想国公居然将锦衣卫指挥使都带过来了。”
张维贤尴尬一笑,说道:“殿下有所欲,臣自是记在心中,就怕太过于唐突了,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今日慈庆宫,朱由校只是在张维贤面前提了一嘴东厂、锦衣卫的事情而已,不想这张维贤当日便将锦衣卫指挥使带过来了。
朱由校看出来了,张维贤是太想进步了。
“孤如何会怪罪,本是要召见骆指挥使,你今夜带来正好遂了我意。”
“殿下若有吩咐,臣舍命也要将差事办好来!”骆思恭当即表态。
锦衣卫也是依附皇权而生的,似骆思恭这般世袭的锦衣卫,心中很明白他的权力来自于谁。
其实不必张维贤来找,他都是要上前表忠诚的。
更何况,今日在文华殿见嗣君大展神威,更是连观望都省了。
在强势的君主手上,锦衣卫才会强势。
面前的嗣君,正符合所有锦衣卫的心意。
如此一来,他骆思恭如何不效死?
“舍命便不必了,倒是要问问你手底下的人中,有多少是东厂的人,有多少是王安的人。”
锦衣卫是皇权的附庸,曾一度让朝臣人人自危。
不过,东厂崛起后,锦衣卫逐渐受宦官控制,沦为附庸。
王安有提督东厂的职权,对锦衣卫恐怕也是有不小的影响。
骆思恭脸上有着喜色,但很快便被他压制下去了。
“锦衣卫中,确有听命于东厂的,但只要殿下有命,锦衣卫必定按殿下的意思去办,些许杂尘,顷刻之间便可湮灭。”
锦衣卫被东厂压制多年,而新君欲除王安。
如今骆思恭看到了翻身的机会。
毕竟
锦衣卫与东厂,本就是竞争关系。
谁愿意天天给阉人下跪呢?
“很好。”
宦官与锦衣卫,都是皇权的附庸,朱由校自然是要收归手中的。
没有掌握这两样武器,便他是皇帝,要干成一件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很容易就一根筋变成两头堵。
“孤有一件差事要交给你做。”朱由校目光灼灼的看向骆思恭。
后者当即跪伏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