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部落
顺着河水漂流五天,没等众人恢复体力,货船抵达第聂伯河的第一处急流。
放目远眺,原本宽阔的河道骤然变得狭窄,两岸高出水面十余米,河道中间分布着许多不规则的崎岖礁石,令人望而生畏。
“看,我没骗你们,这种河段不适合行船。”
留里克操控货船在西岸搁浅,目睹这幅场景,维格等人已经认命了,默默砍伐树木搭建滑轨,做好继续拖拽船只的准备。
拖拽船只、进入河道、沿河漂流、抵达急流段后再度上岸绕行
这套流程走下来,维格的忍耐濒临极限,每天都是拖船、吃饭、睡觉,比上班996辛苦了不知多少倍。
“奥丁在上,这鬼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能不能换种活法”
正当他暗自祈祷时,只听见“咻”的一声,一支羽箭钉在离脚尖不远处的草地,尾羽犹自微微晃动。
敌袭!
他本能地举起圆盾,发现远处草地分布着十来个骑马游牧民,手持弯弓,头戴尖顶毡帽,脑后垂下一缕脏兮兮的发辫。
此时,伊瓦尔从货船取出弓箭准备还击,却被留里克拦住,“别杀人,把他们赶走就行。这些人来自附近的佩切涅格部落,平日以游牧为生,最是难缠,一旦酿下血仇,后续会专门在下游某处急流伏击我们!”
“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这也太憋屈了!”
伊瓦尔骂骂咧咧,但还是接受留里克建议,刻意对准游牧民旁边的空地射箭。
双方僵持几分钟,见谁也奈何不了谁,游牧民准备撤离。下一刻,一支羽箭从后方的树林猛地射出,隔着百米径直扎入一个骑手的面门。从装扮来看,死者身穿铁甲,身份远高于普通游牧民。
“是谁放的箭?”留里克大惊失色,扫视一圈,发现是刚刚打猎归来的尼尔斯,后者此刻洋洋自得,对着同伴吹嘘:“快看,这是我几年来最准的一箭,任凭他穿再好的铁甲也没用!”
聆听着游牧民悲戚的呼声,留里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搞明白事情原委,尼尔斯不免心怀忐忑,抓着后脑勺试探着说:“也许他们忌惮我的箭术,不敢前来报复。或者我们行动迅速,能赶在对面报复前通过这片区域。”
“算了,人已经杀了,纠结这些毫无意义,”伊瓦尔招呼同伴烧火煮肉,“吃完后早些休息,往后几天加快进度,尽早通过这片区域。”
危险来临,众人不顾疲惫拼命赶路,绕过第四处急流后,顺着河道抵达第五处急流。
操控货船搁浅在西岸,留里克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双手握着护身符小声祷告:
“奥丁在上,保佑我们安全度过这关,后续定会奉上足够的祭品。”
对着奥丁、弗丽嘉、索尔等神明轮番祈祷一遍,留里克招呼同伴拖拽船只,一路上提心吊胆,以至于所有人都穿上了甲胄。
阳光炙烤着草原,货船如同笨重的驮牛那般缓慢蠕动,忽然,远处飞起大片鸟雀,留里克趴在地上,侧耳紧贴地面,察觉到大片急速迫近的马蹄声。
“撤,别管货物了!”
在他绝望的眼神中,上百名骑手从南侧的缓坡席卷而来,齐声发出怪异渗人的尖叫,维京人自知不敌,朝着西侧的桦树林亡命狂奔。
穿着沉重的鳞片甲,维格是最后一个冲进树林的人,然后愣在原地。
等等,人呢?
维格试图找到伊瓦尔、比约恩等同伴的踪迹,可惜一无所获,这帮人窜得比兔子还快,显然忘了后方还有某个倒霉家伙。
没等他抱怨同伴的不讲义气,树林边缘传来咯吱作响的脚步声,这伙游牧民竟然还不死心,扔下马匹步行追杀!
“欺人太甚,这群人真不讲理。”
维格踩着林间枝叶跌跌撞撞往前跑,很快体力不济,被迫停下来靠着树干喘口气。下一刻,左侧灌丛蹿出一个佩切涅格男人,手持弯刀,身穿破旧的羊皮袄子,一副典型的底层游牧民装扮。
短短数秒,更多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在维格绝望的眼神中,一个接一个游牧民从灌丛后方闪出,口吐怪叫,面目狰狞。
“所以,这就是我的终点?”
他仰起头颅,发现上空盘旋着几只聒噪的黝黑渡鸦,内心莫名涌现出一股凶厉,决定临死前多杀几个人陪葬。
左侧的游牧民挥刀砍来,维格抬盾格挡,铁剑趁机捅进敌人的胸腹。温热的血还没喷到脸上,右侧又刺来两把青铜匕首,他用圆盾挡住一柄匕首,挥剑砍断握着另一柄匕首的手腕,断掌啪嗒一声落在地面。
紧接着,一柄弯刀劈中他的后背,由于鳞甲出色的防护能力,没造成任何伤害。维格快速转身挥剑横扫,轻而易举划破敌人的脖颈,喷溅而出的鲜血淋了他满脸,视野瞬间变得血红一片。
向死而生!
渐渐地,他发现敌人的动作慢了下来,处处皆是破绽。刀光剑影映入眼帘,他的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借助树林的掩护闪转腾挪,使出的攻击招招致命,似乎进入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流”状态。
第十个佩切涅格人捂着胸膛倒下,剩余的四个游牧民开始犹豫了,他们没料到这个维京蛮子像是一头杀不死的凶兽,嗜血且狡诈。
退意萌生,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掷出手里兵器,其中一柄青铜短刀旋转着砸中维格的铁盔,发出一道沉闷的碰撞声响,非但没造成伤害,小刀本身反而折断了。
“北欧蛮子的铁甲质量太好,撤!”游牧民叫骂着仓皇逃窜。
战斗结束,夕阳穿过枝叶,在血泊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维格喘着粗气,从某具尸体腰间摸出一个皮囊,大口灌着腥臭的马奶酒。一大群渡鸦围绕在他的上空兴奋盘旋,像是在感谢他赐予这顿丰盛的晚宴。
不久,同伴循着声音陆续找过来,见识到这副骇人的场景,伊瓦尔发出赞叹:
“经过这场血战,总算激发出你体内的潜能,恭喜。”
维格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悦,面露困惑:“很难说,感觉不像是我变强了,而是敌人的动作变笨拙了。”
第9章 进攻
伊瓦尔搂着维格的肩膀,“不枉我费尽心力教你用剑,有空和我再打一场?”
“算了,没这个必要。”即便经过这次的“顿悟”,维格也不觉得自己达到顶尖战力的水准,不适合到处炫耀。
清点一遍人数,商队只剩十二人,留里克的一名随从死于箭矢,两名盾卫死于和游牧民的近距离搏杀。
由于装备处于极度劣势,游牧民在树林总共留下二十五具尸体,为了发泄心中怒火,他们取走了船上的毛皮和琥珀,然后烧毁这艘货船,彻底断绝商队的念想。
“该死的懦夫!”伊瓦尔提议尾随这伙撤退的游牧民,趁夜偷走他们的马匹。
留里克反对,“不妥,我们在开阔地带毫无胜算。”说完,他的眉毛拧成一团,坐在地上思索许久,最终下定决心。
“找外援,西南方向有个罗斯部落和我关系不错,距离此地两天路程,先过去寻求庇护。”
伊瓦尔:“你犹豫这么久,是觉得这段交情不可靠?”
“我两年前救过那名首领,对方提议把女儿嫁给我,被我拒绝了。”留里克发出一阵叹息,“如今有求于人,这桩亲事估计躲不过去了。”
留里克没有说谎,当他的身影出现在部落大门时,瞬间引发一场小范围的轰动,首领热情邀请商队进入长屋,用涂满蜂蜜的小麦面包招待他们。
蜂蜜、白面包,这两样都属于贫民眼中的奢侈品,如今不限量供应给商队成员,维格总感觉有些不自在。
他偷偷用手肘碰了下留里克,“我们只是一伙路过的维京人,有这个必要吗?”
后者端起蜜酒一饮而尽,打着饱嗝回复:“嗝,你无需做出这副表情,东欧土壤肥沃,适合种植小麦、养殖蜜蜂,生活比北欧好太多了,不然为啥每年都有大批维京人迁移过来生活?”
也对。
维格回忆后世的历史记载,长期以来,东欧的罗斯部落深受维京人的影响,双方交流日益加深,在九世纪中叶形成最初的罗斯国家。
第一任罗斯君主是维京人,好像叫留里克。
留里克!
维格顾不上吃饭,反复打量这个高大壮实的红发青年,搞得后者很不自在,“你到底想干嘛?”
“没,没什么。”
很快,部落首领询问留里克到访的原因,得知对方的货船遭到焚毁,当即拍着桌子大怒,“近两年来,佩切涅格部落越发猖獗,非但劫掠商队,而且每年定期偷割我们的小麦,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说完,首领承诺派人帮忙夺回货物,前提是留里克要娶自己的小女儿。
“好,我答应便是。”
似乎是担心女婿反悔,首领选择在当天下午举办婚礼。
在一千名族人的注视下,他亲自宰杀牛羊,祭祀太阳神达日博格和雷神佩伦,然后是一段极其热闹的婚礼仪式。
没有在意新婚夫妇的表情,维格趁机胡吃海塞,为前段时间的劳累补充营养,宴会结束后进入客房歇息。由于长时间在野外露宿,他的身体不再习惯铺着稻草的柔软床铺,失眠了两个多小时才入睡。
三天时间过去,首领如约提供一百五十名青壮,“留里克,你和你的同伴都是杰出的勇士,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人数太少,胜算概率不大。维格出发前找到留里克,建议对方多做些准备。
“让铁匠铸造一些铁蒺藜,此外,让木匠改进辎重马车的结构”
又拖延两天,这支讨伐队伍沿着小路出发了。
拥有十二名身穿铁甲的维京战士,罗斯人的士气相当旺盛,披甲重步兵对抗无甲游牧民,堪称压倒性优势,前提是佩切涅格人没有跑路。
“嘿,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独自一人干掉了十个游牧民?”
途中,不断有罗斯青年找到维格,用磕磕巴巴的诺斯语和手势反复询问,吵得他头晕脑胀,索性把一切都推给伊瓦尔。
“问‘无骨者’伊瓦尔,我的武艺是他教的,战斗时注意他的动作,也许你们运气好能学到两招。”
次日上午,南方出现零星游牧骑手,察觉这支队伍即将攻打自家部落,散落在草原上的游牧民开始集结。
大约是下午三点,前方聚集了二百名骑手,为首一人举着蓝底白马旗,旗帜的边缘绣着金线。
旗帜有规律地晃动三下,游牧民高举弯弓呼啸而来。令他们不解的是,这群罗斯人换了种奇怪的战法,把十八辆辎重马车围成一个松散的圆阵,随后缩进圆阵坚守不出。
很快,游牧民冲进五十步内,围绕这个车阵抛洒箭雨。在留里克的命令下,罗斯弓箭手展开反击,他们站在马车上,借助车厢木板的防御和敌人对射。
由于马背颠簸,再加上骑弓的磅数较小,骑射手在射程、威力、精准度三个方面均比不上步射手。双方你来我往对射片刻,游牧民伤亡二十人,而防守方仅仅伤亡三人。
世代沿袭的战术不起作用,游牧首领顿时慌了神。经过反复观察,他敏锐发现车阵东北角的间隔很大,足以让十匹马并肩通过,而且那几个弓箭手面容青涩,自始至终没射中过人。
薄弱环节?
意识到这点,他举着旗帜亲自带队突入车阵内部,然而这群罗斯人没有预想中的慌乱,反而列队平举长矛,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陷阱,快撤!”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马车上的弓箭手开始抛掷铁蒺藜,阻碍阵外骑手们的行动。与此同时,在维京重甲战士的带领下,罗斯人用长矛戳刺那些陷入阵中行动不便的骑手。
眼见一个个族人被刺落马背,首领如坠冰窟,无奈之下勒令族人放弃战马,从车阵的空隙逃出去,不少人慌乱之际踩中铁蒺藜跌倒在地,然后被弓箭手们精准射杀。
仅仅十来分钟,这场战斗以游牧民的惨败结束,他们总计留下七十具尸体,而车阵防守方的伤亡只有七人!
此外,车阵内部还遗落了二十五匹战马,仅凭这批坐骑,这趟出兵已经算是大赚特赚了。
第10章 战利品
战后,伊瓦尔找到维格,“你的策略很不错,但我发现一个无法避免的缺陷。车阵行动缓慢,假如游牧部落选择迁移,到时该如何应对?”
对此,维格给出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游牧部落的羊群多在秋季交配,春季产羔。生下来的幼崽有大半年时间成长发育,储备充足的营养后,它们将迎来生命中第一个寒冷残酷的冬季,存活概率远高于夏、秋两季才出生的小羊。
现在是四月下旬,敌人的牲畜刚刚产下幼崽,行动不便,跑路意味着舍弃幼崽和那些刚生产完的母羊,只有坚守营地才能赢得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伊瓦尔大为赞叹,那双浅绿色眼眸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想到的?”
维格随口敷衍:“吟游诗人提过这些信息,我恰好想了起来。”
事实上,这种策略盛行于明朝边军,专门趁着母马、母羊产后的虚弱期展开进攻,俗称“捣巢”。配合“秋季烧荒”与“铁器禁运”两项措施,极大削弱了北方游牧部落的实力,效果显著。只可惜朝廷忽略了东北地区渔猎部落的威胁,最终酿成大患。
次日中午,他们在湖畔发现一座游牧营地,外侧用马车围成一道低矮围墙,墙外还挖掘一道粗浅的壕沟,显然是打算死守。
可惜,这个部落的青壮早已损失惨重,勉强凑出一百二十多人进行防御,其中不乏两鬓苍白的老者和面容稚嫩的少年。
“只剩这种货色也敢抵抗?”
留里克宣布进攻,勒令部队排成盾墙缓慢前压,五十名弓箭手负责在后方抛洒羽箭,扰乱敌人的士气。
当盾墙抵达营地边缘的那一刻,敌人一触即溃。除了首领和几名亲信战死,其余游牧民带着家眷四散离去,从此在草原上到处流亡,幸运者会被其他部落接纳,不幸者只能沦为一具倒毙的尸骸,任由渡鸦啄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