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楼笑了笑。
一个汉人,能在千里之外的西域,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将生意做到这份上,没有点手段,想都别想。
从待人接物上就能看得出来。
“陈掌柜放宽心,楼上雅间早都备好了,您一到,马上就能上菜。”
吴掌柜笑呵呵的将一行人迎入楼内。
“好。”
“难得吴掌柜还记得陈某喜好。”
进入安排好的雅间。
刚按照主次坐下。
很快,各式饭菜就如流水一般送入席间。
陈玉楼随意看了下,果然都是他们上次赞不绝口的菜式。
就算是大客户。
但时隔这么久,当日随口说的话,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能在此地立足也不是全无道理。
“吴掌柜,您也请,别站着啊。”
“不不,陈掌柜的您吃好。”
一直亲眼盯着所有菜式,一样不少的上齐后,吴掌柜又提了一壶酒,朝在坐每个人都敬过之后,这才笑着告辞。
他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生意。
一双眼睛比谁都精。
哪能看不出来,眼前这位陈掌柜绝非一般人,尤其是身上那股气质,不是久居上位,根本养不出来。
而数百人的队伍。
能够与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其余人,想必也不是小人物。
敬一杯酒,说几句好话,然后将空间留给他们自己,安安静静的吃饭喝酒,有什么需要得话,招呼一声他就能推门进来。
这才是对待大客户的方式。
细节处做好。
方方面面让客人感到舒服。
就算只做这一趟生意,但结个人情、交个人脉,以后也能多一条后路。
楼下。
伙计们也陆陆续续进门。
整个老秦楼灯火通明,座无虚席,甚至因为人太多,吴掌柜只能临时将隔壁交好的酒楼盘下来。
也就是他平日为人不错。
不然,今天这情况铁定应付不过来。
采购的伙计流水般派出去。
全城能做湘菜、川菜的大师傅,几乎全被他临时请了过来。
此刻。
吴掌柜站在楼梯上,看着热闹非凡的景象,并没有太多激动,反而只觉得说不出的疲惫。
前后短短半个钟头不到。
做到这一步。
不是他自吹,整个昆莫城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另一边。
和他差不多忙碌的还有帕特。
眼下夜幕笼罩,天色漆黑,他却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正带着花玛拐,拿上账单,牵着骆驼,一家一家的交接。
拢共一百三十五头骆驼。
路上折算了三头。
另外七头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这些他都要明明白白的跟各家说清楚,如何定损,怎么赔偿?
看似鸡皮蒜毛的事,却最是麻烦。
好在,这位姓花的年轻老爷,出手确实阔绰,人也大气,省去了不少扯皮的功夫。
不过就算如此。
一百来头骆驼,他也足足跑了两三个钟头。
等从最后一家离开。
抬头看了眼外面,昆莫城几乎寂静一片,家家户户关门闭户,整个古城都已经陷入了沉寂。
“花……”
“老爷子,叫我拐子就好。”
见他开口,花玛拐赶忙道。
“那个,多谢你这一路陪着,老头子我也要去主家了。”
帕特嗫嚅了下嘴唇,最终还是没敢叫出拐子这两个字,只是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明明是寒冬腊月,他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不过,帕特却毫不在意。
甚至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一双浑浊的眸子里满是亮色。
“好。”
花玛拐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把这事忙完了。
而不必拖到明天后天,耽误了接下来的行程。
眼下听出帕特语气里那抹难掩的激动,他稍一沉思,便立刻反应了过来,“恭喜老爷子,得获自由身。”
“要不要在下陪你一道?”
“不用……不用,就是去取下卖身契,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也跑了一天,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帕特连连摆手。
说是小事,但对他而言,这天已经足足等了五十几年。
人生又有几个五十年?
尤其还是像他这种,从生下来开始,就注定只能为老爷当牛做马,甚至他们的命连牛马都不如。
毕竟,一头牛,一匹马,少说也能值两袋盐巴。
而他们这些人。
就是地上的砂砾,山上的雪花,土里的杂草。
被主家打死,也没有人会多说一句话。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临到老了,黄土都埋到了脖子,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卖身契。
只要拿到它。
自己就能获得自由身。
就算往后大概率还是市井底层,但至少有了盼头不是?
子孙后代,再不必和他一样,生来就是奴仆。
而是能够堂堂正正做人。
日子苦点累点又算得了什么?
谢绝花玛拐的陪同,帕特紧紧攥着账本,一袋银钱,以及最后的十七头骆驼,一路朝城内赶去。
明明已经累得不成样子。
浑身腰酸背痛。
但帕特却是越走越快,只觉得脚下生风,浑身说不出的轻盈畅快。
半刻钟的路程。
不到五分钟,便已经走完。
走到土楼院外,帕特小心翼翼的敲了几下门,一如往常,即便守门人满脸不耐的开门放他进去,他仍旧赔着笑。
将骆驼赶到后院,喂好草料,又将水槽里填满清水。
看着几个老伙计吃饱。
他才洗净双手,拿上账本,往主家的庭院过去。
不出意外,一路上被刁难了好几次。
主家上下等级森严,他这种奴仆是最底层,平日里受尽白眼欺辱,往常更是都没资格踏入主家住的楼栋。
等他认真解释,又偷偷塞过去一枚银钱。
那是他省吃俭用的积蓄。
不过这招确实好用,原本还说主家已经休息,让他明天再来的管家,当即换了说辞,一路咚咚上楼。
推门进去。
不多时。
他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阁楼走廊上,朝底下的帕特挥了挥手。
见状,帕特哪还敢耽误,尽可能压低脚步,飞快往楼上赶去。
借着打开一角的大门。
他眼角余光飞快瞥了一眼。
满地名贵手织地毯,从中亚诸国流传过来的琉璃杯盏,桌子上点着风灯,照得四周灯火通明,酒水混合着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仿佛连空气里都充斥着一股子奢华气息。
上好的雪豹皮子躺椅上。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半靠着身子,手里举着酒杯,几个少女围着跳舞,莺莺燕燕,笑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