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
在他被海芦苇当胸撞了一个满怀,笔直倒向地板上时,府太蓝心中雪亮雪亮,全明白了。
向后倾倒的视野里,天花板占比迅速拉大,一个黑影正急遽拔高、膨胀——他的后脑勺“咚”一下重重磕在地上时,终于摆脱人手的黑影,也顶着楼道天花板立住了。
它歪着头颅,四肢细长,分明呈现出了一个人形。
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一样,它的头颅四下转了一圈,随即歪歪扭扭地朝另一个方向迈开了步子。
居然是那种可以变形的伪像啊……
“你别动,”海芦苇压在他身上,怒叫道,“你别想再去拿它!”
后脑勺上钝痛钝痛的,磕得不轻;府太蓝刚才隐隐的恐惧与茫然,好像也随着这一下撞,给撞散了不少,反而恢复了几分清明镇定。
“你起来,”他又狼狈、又有点生气:“麦明河刚才跟你说的,原来是这个吧?让你看准机会把我推倒、让我松手?”
“是又怎样?”
海芦苇已经不顾男男之别了,整个身体压上来,试图用自己的体重把府太蓝钉在原地——二人都倒在地上时,伤脚的劣势就没有那么大了。
“这是她嘱咐我的遗愿,我一定会完成的!”
“快点滚下去!”府太蓝怒喝道,一拳砸在他的腰眼上。“那玩意跟时间根本就没有关系——”
海芦苇痛得抽气声都发不出,却依然死死往他胸口上压;府太蓝被他压得眼前都冒了金星,想拔枪,可是连同枪所在的半边身子,都被压得动弹不得。
“……遗愿这个词,好像用错地方了呀。”
正在地上挣扎扭打的两个人,突然都顿住了。
海芦苇首先反应过来,眼睛一亮,手忙脚乱从府太蓝身上爬下去;他扭过头,几乎是和府太蓝同一时间,看见了从走廊里站起身的人。
麦明河面色苍白,带着一点泪光,似乎仍有余悸。
但她眼睛黑白分明,发肤温润光泽……已经重新恢复成了自己的年轻的同类。
伪像不见了。
“要是我死了,我跟你说的话,才能叫遗愿呢。”麦明河低声说,对海芦苇温柔一笑。“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命。”
海芦苇爬了起来;府太蓝仍然愣愣坐在地上,望着她。
“你……你知道那个伪像会变形?”好几秒,他才轻声问道。“你知道它会选择你?”
“比起年轻人,它好像知道我更需要它。第一次遇见它时,就是这样。”
麦明河低下头,慢慢抚摸了一下腰间。
“我知道它在被人松开时,会变成人形……变成人形,或许就会再次朝我走来。还想活下去的话,只有让你松开手。在已经完全绝望的时候……那是我,一个无论如何也不想被生命放弃的老人,所做的最后垂死挣扎。”
她抬起目光,直直望进府太蓝的眼睛里。
很难说清楚她是什么神情;仿佛在种种情绪卷起的风暴以后,重新宁静凝肃下来的一片海。
“你还想抢它吗?”麦明河几近平静地问道。“想抢的话,你还是有办法的。”
府太蓝徒坐一会儿,摇了摇头。
“看见我刚才的样子,让你很害怕?”麦明河看着他,继续问道。
沉默几秒,府太蓝近乎温顺地点点头。
“……说吧,”麦明河顿了顿,忽然说:“你不必因为不忍心,就不告诉我。你刚才看见了吧?这个伪像的有效期……还有多久?”
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要怪现在的短剧社媒,把人的常识都冲碎了,其实现实生活中,对于普通人、普通公司来说,百万美金,尤其是立马拿得出来的现金,真的是很大一笔钱了。
说到这个,不得不佩服马痔龙,各种找渠道找金主,凑了44B,买下推特,然后将它改造成了茅坑。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视金钱如粪土……
第163章 麦明河增熵,失控,与不甘
三楼公寓走廊里,第一次这么安静。
唯一声响,来自于堵住楼梯的垃圾管道。
尽管它一动不动;时不时地,却能听见有什么东西翻滚撞击、跌落管道深处的声音——就好像真有人往里扔垃圾。
还有一次,他们听见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声,从管道深处响起,不知在和谁打招呼:“哟,你也来了?不用上班上进的日子不错吧?……我就愿意当个垃圾……轻松,快活。”
“你觉得这样就能把人骗进去了么?”
海芦苇终于忍不住,抬头冲它说:“我们在说正经事,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垃圾管道没有出声,好像一个真正垃圾管道似的。
“……是真的吗?”过了几秒,麦明河低声说。
“你没看过?”府太蓝反问道。
麦明河怔怔地摇了摇头。
三个人都正坐在走廊地板上,刚才的你死我活,仿佛已是另一部历史了。
比起巢穴,比起种种陷阱,刚才一闪而过的、在生命尾端等待着每个人的东西,更漆黑可怖——在寂灭终无面前,心机计谋、争执吵闹,都荒谬起来了。
“我们本来打算进公寓歇脚,再看看伪像的有效期。”
麦明河低声说:“刚进来时,公寓里还很安全,修缮还没有开始。我让海芦苇看了一圈,可也没有看见时间或文字……”
“当时我猜,是不是非得拿下来才能看见,”海芦苇点点头,接下去说:“可是拿下来,她就会变成……你也看见了。我们俩还在商量怎么办呢,公寓就突然一下子进入了修缮期,这可好,根本也不敢往下拿了。”
他似乎仍然不相信府太蓝——这也难怪,二人实在叫那孩子给骗得太狠了;而且最棘手的,是根本无从分辨府太蓝究竟是否说了谎,说谎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他刚才的话也是谎言,那就太好了……
但他说的是真话吧。
麦明河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三个字,冷不丁地从嘴里跳了出来,突兀得几乎像是打在自己小腹上的一拳:“九个月?”
空气好像吸不进身体里一样,头脑里也一片空白。
她只能反复说着一句相同的话:“太短了——太短了。我只有……这太短了。”
“准确来说,还剩267天,”府太蓝靠着墙,低垂着睫毛,喃喃地说:“……甚至不足九个月。”
走廊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巢穴不是往你头脑中灌注了大量信息吗?”海芦苇忽然问道,眉毛紧紧皱着。“类似功能的伪像,还有没有了?有九个月的时间可以去找……”
虽然头脑中的巢穴信息量很大,但是凌乱、随机、不成体系;麦明河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我确实知道一些伪像的位置……但没有一个是功能相似的。”她慢慢说道,“越是效果珍贵的,越是少见,放在哪儿都是一样的道理。”
或许她应该庆幸,自己在人生末尾,依然能有重回青年时代的九个月的美梦。
“生命啊,活反了,应该倒过来才对。”
不知不觉,麦明河听见自己轻声开了口。
“人应该先把死亡经历了,然后住进养老院。再然后因为年纪不够,从养老院里搬出来。买一块金表,开始工作。工作几十年,年轻得可以退休了,可以饮酒,开派对,准备上高中,初中……一路变成小孩。没有任何事需要你负责了,你变成小婴儿,回到子宫里。生命的最终,你消失了,成为父母眼里的一道光。”
乔治·卡林好些年前的一段话,她偶尔听见,再没忘记过。
“你们两个还太年轻,大概无法理解吧。”
麦明河笑了一笑,说:“我年纪小的时候,也觉得我永远不会变。那不是理智的结论,只是一种模糊的自信。忘了是多大那一年,我忽然发现我的手腕哪怕在伸平时,也有好几条折痕似的印子。好像我原来是纸壳板做的,手腕处折的次数多了,平整不了了。”
府太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他十七岁,饱满新鲜,像是清晨第一颗晶露,眼里折射着白雾迷蒙的天光。他的手腕上,自然什么印子也没有。
府太蓝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却忽然落在她脱下了鞋的脚上。
因为要包绷带,原本鞋子穿不进去了,脚趾露在绷带外面。
“为什么……你要把趾甲剪成平的?”他怔怔地问了一个与伪像毫不相干的问题,“剪成方方正正的……这跟老了也有关系吗?”
“手指甲会越来越脆薄,脚趾甲会越来越硬厚。剪成椭圆,边缘就会扎进肉里,往肉里长,痛得受不了,还引发炎症。”
连年纪大一些的海芦苇,都露出了诧异之色,好像第一次知道。
“没想到连指甲这种东西,都会随着年纪增长背叛你吧?”
麦明河想再笑一笑。“衰老啊……就是一场逐渐增熵,失控,背叛的过程。”
她低下头,轻轻抹了一下眼睛。
“我以为我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接受了,人都得老,都得死……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并没有接受。我只是不知不觉间,衰老得没有力气反抗了。”
“我会帮你留意的。”
海芦苇忽然说:“如果有类似功能的伪像,能够为你续上青春的话……我一定想方设法替你拿到手。毕竟你救了我一命。”
麦明河点点头。
他说完,又横了一眼府太蓝。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她还特地花时间去给你们送信,让你救下了你们家派的人。你也该知恩图报吧?”
府太蓝微微抬起下巴。
“那跟我没有关系。虽然我是摩根家派的主管,可他们的生死,自然由他们自己负责。就好像我这一条命,也只有我自己看得要紧而已,我可从没有指望别人把我放在心上——不过,我顺便替你留意一下,倒也不费什么事。”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顿,抬起眼睛。
府太蓝已渐渐从刚才的冲击中恢复过来了,重新成为少年猎人府太蓝。
“……只要你不是我的竞争对手,就可以。”他近乎平静地说。
麦明河没有应话。
以府太蓝的头脑,他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正式拒绝加入“巢穴统治游戏”;他没有趁势逼迫她拒绝,是因为她时日无多吗?
即使加入,九个月以后她也会自然老死,所以不算是值得提防的对手?
不,恐怕是认定了一件事——以麦明河所剩的时间,她只能够全力寻找延续生命的办法,无暇他顾,更别提是在统治游戏里,与别人进行竞争了。
“乔纳已经被救下来了?”
她把话题从不可避免的结局上转开了,问道:“你没有过去吗?”
“我去过了,把他从那一大窝虫子里找出来带走了,这过程可不容易,还要我怎样。”府太蓝耸耸肩膀,说:“剩下的驱虫工作,不必我亲自动手,我就出来追踪你了。”
“乔纳还好吗?”
哪怕当初与她交谈、为她介绍情况的人,实际上已不是乔纳本人,麦明河依然记得在最初惊惧里,由另一个人类相伴时带来的隐约安慰。
府太蓝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嗯,还差一点,他就彻底救不回来了。现在是五点四十八……大概二三十分钟之前吧,我在对讲机上接到了电话。他们告诉我,乔纳体内的居民已经被驱逐了,需要带回黑摩尔市进行下一步救治。我们剩下的人也赶到这儿来了。”
那个时候,她与海芦苇的耳朵里嗡嗡的,什么都没听见。
“你是说,摩根家派的猎人,已经在公寓门外等着了?”
海芦苇猛一扭头,问道。看样子,他好像还有点后怕——刚才他对府太蓝,确实不怎么客气。
“对。”
府太蓝朝麦明河扫了一眼,“毕竟如果那个伪像真是目标的话,我必须要拿到手,不能有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