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姑娘支支吾吾,似乎在“犯法”与“美貌主管”之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拿掉手上的鞋,把手机给了他。
府太蓝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想了想,开始写信息。
你好,你在亚马逊账户中仍有506.4刀的现金,即将于两天内过期。我们近期的政策调整,可能导致我们去年误收了你过多款项。如今你的“自动省”计划已恢复正常,请尽快提取你账户中的现金。
……这种诈骗垃圾信息,一个月少说也要收到个三五次。
府太蓝按下了发送。
信息顺利发出去了;但是等了一会儿,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依然安安静静,震也没震一下。
“好啦,”府太蓝把手机递还给前台姑娘,说:“我把我发的那条删了噢。”
不然实在没法解释。
“欸?”前台姑娘一怔,“好、好的……”
“不知道你到时能不能认出我,”府太蓝声气柔软地说,转移了话题:“你测试通路要小心安全啊。感冒了就不好啦,早点回去吧。”
“好、好,我会的。我也正准备回家了。”
等前台姑娘离开之后,他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
没有……最新一条信息,依然显示是来自于11月26日的。
也就是说……不止是有“16日府太蓝”和“26日府太蓝”之分;也有“16日手机”和“26日手机”的区别。
16日发给“府太蓝号码”的消息,也只会发给“16日府太蓝的手机”。
他自己都不记得过去十天里,是否收到过这么一条垃圾信息了——现在看来,他八成收到过,然后扫一眼就关上了吧。
府太蓝对于手机,是很怠惰的;新手机有什么功能,他一概懒得探索,只用最基础的那几样。至于各种各样的垃圾信息,甚至可以堆到百十来条,也不去处理。
他一边想,一边迅速往下滑。
一路滑到11月16日的信息时,他果然看见了刚才自己发出去的那一条垃圾短信,连打开都没打开过——来自一个陌生的、如今知道属于前台姑娘的手机号码。
嗯……蛮有意思的嘛。
他思考时手上也没闲着,已经用主管权限打开了保险箱门——幸好,16日和26日的自己,都具有同样一副指纹和虹膜。
说是“保险箱”,其实更接近于银行金库,包括巨型圆门的箱体,通体是由好几层防弹防爆的特殊金属打制的;门和墙壁都有十公分厚。不仅门比府太蓝还高,“保险箱”内部更是大得能容下三四个人,还宽宽松松。
他一步迈进去,目光从箱内架子上游过一遍。
架子上坐着一个个摩根家猎人从巢穴里猎获的伪像;有一些是由摩根家买下的,剩下的伪像都正等待出售——有的才刚进入人世不久,有的已经卖了好几个月也没卖出去。
26日时,拢珍也正是这样走进了保险库里,取出了车票的吧。
府太蓝在进入摩根家大半年时间里,进出过保险箱不知多少次,对于架子上有什么东西,也已清清楚楚。
他依然仔细地又将它们看了一遍,心里仍惦记着手机一事。
……如果他打给自己的号码,那么毫无疑问,肯定是占线状态,打不通。
如果打给别人呢?
可以用26日手机,打给16日的人吗?对方会发现有什么不一样吗?
似乎应该试试……但是打电话的对象,却得仔细斟酌了。
从网上随便找一个陌生人电话打过去,行得通,只是不理想;因为如果那人不认识府太蓝,哪怕看不见号码,也会以为他是把号码遮蔽了的诈骗电话——察觉不出异样,就提供不了有价值的信息。
那个人必须是一个离府太蓝很远、又不能完全无关的人。
对方不会因为接到他的来电而感到奇怪,在挂上电话以后,也绝不会有碰面机会,向16日府太蓝提起这一个电话。
府太蓝想了一会儿,停下来,拿出手机。
……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家伙嘛。
他能打电话骚扰自己,自己怎么不能打电话骚扰一下他?
铃声在响过四五下之后,被一个犹疑的男声替换了。
“府太蓝……?”
乔治·格林似乎没有想到,才隔了几个小时,又接到了府太蓝的来电。“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是关于那张车票?”
他好像以为府太蓝不死心,仍想把车票卖给他。
这么看来,好像他没从来电中察觉到异样?
回答之前,府太蓝先屏息听了听。
对方所处环境很安静,但并非全无声息;有隐隐的风声,像是空调运转……下一秒,忽然响起了“嗒、嗒”一下下有节奏的熟悉低响。
……转向灯。
乔治·格林在开车。
韦西莱在死后被证实,15日晚上到16日凌晨时,他一直待在上州区庄园里……作为他的贴身秘书,乔治·格林是不是此刻正在往上州区庄园里赶?
如果是这样……
府太蓝仍一声没出,扬手抓起架子上一个瓷制人偶——这是一个系列的伪像,他抓起的瓷人偶,正是脸上只刻画了一张嘴的。
除了“嘴人偶”,摩根家还有一个“耳人偶”,和一个至今仍不知藏于巢穴何处的“眼人偶”。
府太蓝抓着嘴人偶,往手机屏幕上一拍,发出一声闷响。
“喂?府太蓝?”格林秘书又叫了一声。“你听见了吗?”
……时机正合适。
府太蓝一声不出——他现在也不能再出声了——只在屏幕上来回拍打几下,制造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响声。
果然没过一会儿,格林秘书就抱怨了一句。
“真是的,不小心拨通的吧?”他低声咕哝着说,“挂了。”
府太蓝站在重新寂静下来的保险库里,浮起一个微笑。
第302章 布莉安娜11月16日
如今每一次见父亲,都觉缠烦讨厌得要命。
布莉安娜对他的感情复杂至极,但是最近这几个月,她又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鄙和好笑。
还未开上通往庄园的私属林荫道,在公用马路的路口处,这种烦厌就开始预演了:仅仅拦一道铁门还不够,现在还多了一个24小时武装哨岗,每一次开到这儿,都要被拦下来,仔仔细细作一遍检查——哪怕安保人员知道她是韦西莱的贴身秘书,也从不例外。
谁能想到,从这个路口到庄园大门,还要开上四十分钟;路上更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不仅人要一次次被请下车子,手套箱、座位底、车后箱和车底等等地方,也都要被金属探测器扫一圈。
几个男人的手,要在自己身体上——尽管如今是一个男人身体,但感觉一样恶心——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拍几遍。
每次布莉安娜重新上车时,都会窝起一股无名火。
今晚在她快要开上路口时,更烦心了——府太蓝大概是把手机放在裤兜里,不小心拨错了电话;她在车里“喂、喂”地叫了一会儿,只能听见一些杂乱闷响,最终一把按掉了通话。
……真是,猎人主管却管不好自己的手机吗?
她挨过了安全检查,朝着夜幕下的庄园开去。
庄园背后新建起一座守卫塔,塔上除了武装巡逻无人机,还装具了一个稀有伪像。
方圆十公里内每一个人,都会被伪像远距离捕捉到个人信息,再把其姓名、年纪、位置、职业、身材样貌等等影像资料,一齐传回庄园警卫中心;若是身上有伪像或武器,更是清清楚楚。
每当有多一个人进入伪像覆盖区域,警卫中心的名单上就多一份那人的资料,屡试不爽。
那伪像还是布莉安娜辗转探寻得到的,花了她极大工夫心力,相比之下,数百万刀的价格反而不值一提了。
结果带给父亲看时,他却冷笑一声,说:“伪像呢?我要怎么防止有人用伪像来害我?”
“伪像也得要人拿着……”
“你就能保证,没有那种设置好目标后,自主接近暗杀对象的伪像吗?或者根本不用接近,离开半个地球,照样能远程杀人的?”
布莉安娜当然不能保证。
但是那种伪像如果存在于某人手里,它的主人又真想杀掉韦西莱,那她又能怎么防范?她只是个半居民半猎人,不是圣诞老人;这是做警戒,不是对天许愿——人力总有不逮之处。
真有的话,你早就死了。
她费了很大劲,才算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如此种种安保手段,只是布莉安娜所知的一部分罢了。
韦西莱并不完全信任她,所以庄园安保究竟有多少层,有多严密,动用了什么手段,大概只有韦西莱才全盘清楚——哪怕乔治·格林的身体里,装着自己过去的女儿,也没有资格知道。
又多疑,又怕死,一肚子小人式的戒心,还胆怯多事……
布莉安娜有时站起来,想去给自己倒一杯咖啡,父亲都要冷不丁一激灵,用一双浑蓝泛泪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好像生怕被母亲丢下自己的小孩一样,缠着问“你去哪”——得到答案之后,还要吩咐她:“你别走,让他们给你送进来。你就留在这里,好好替我看着点四周。”
他身后明明还站着两个保镖。
不,更像畏缩颤抖、脾气极坏、尖酸挑剔的鼻涕虫,甩不掉,一甩就要尖声大叫,还要发怒咬人。
这么胆怯懦弱,一开始就别贪婪啊?
觉得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死的人,只有你自己而已。
反正整个庄园里,没有人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布莉安娜想。
我不会,贾克琳应该更不会。她同样不被信任,每次进入韦西莱所在的房间,都要被保镖检查一遍。
真要说谁会勉强生出点悲意……或许是另外那两个孩子?
明明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依然尽忠职守地在替他做警戒,为他找伪像,甚至还安抚过他,叫他不必担心。
或许是一种肌肉惯性吧。
不,更可能是因为,没了韦西莱,寻找七件目标伪像的过程就不可能如此顺利了——这么快就到手四件,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韦西莱却不这么认为。
当她回到庄园里时,却被一个新调来的保镖叫住了——好像名叫什么伊文来着——告诉她,韦西莱提前回来了,现在正在书房里,请她过去一趟。
那保镖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心不在焉、神魂不属似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反正也跟布莉安娜无关,她的心思仍萦绕在韦西莱的召唤上。
在她驶近庄园时,警戒中心的名单上,自然已多出一个“乔治·格林”,更别提一路上还有那么多警戒岗,韦西莱知道她回来了,丝毫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自己倒是提前回到庄园里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过,这一次宴会很重要吗?
她是好不容易才打听着风声,知道奈特家家长也会出席的。韦西莱虽然已经手握四件目标伪像,可是下一件却迟迟没有进展,现在正是迫切需要下一份《伪像报告》的时候。
莫非是进展得特别顺利,所以才提前回来了?
“韦先生?”
布莉安娜推开门时,小声叫了一句。
以前她刚从巢穴回来时,不小心叫过一次爸爸;当时韦西莱身边还有别人在。或许是为了掩饰,韦西莱对她冷嘲热讽了好几句,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叫错过。
当韦西莱抬起头时,布莉安娜明白,她接下来一两天里,恐怕都别想要有舒心的时候了。
他瘦瘦小小,坐在宽大书桌后面,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围着,像是众月托星,简直有几分滑稽——只不过他那一脸黑沉沉的不悦,仿佛能在屋里集结出看不见的雷云。
觉得滑稽的,是死后渐渐拉长的布莉安娜;觉得透不上气的,是残存的布莉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