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低低一笑，木刺几近尖锐了。“那么多年时间，种种难题都像石墙一样堵在我面前……这里也不可能，那里也不可能……但是上天果然还是眷顾我的。所有不可能，都一一变成了可能，都一一有了办法。唯有最后一个难题，如何穿过黑渊带？始终无法被撼动。”
在越来越清晰的雨声里，他听起来像是要哭了，又像是在大声发笑的边缘上。“然后……我发现了你，布莉安娜。”
每次他叫一声布莉安娜，她就像是被他往这具躯壳里，又凿实了一点。
“发现了……我？”
“那时你已接到了征召通知，但你不知道。你在成为巢穴统治游戏选手的下一刻，就死了。”
主持人几乎像是在回忆一个美梦，喃喃地说：“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套上了乔治·格林的身体，一步步走在巢穴里……在你身后，你的上半身一直在无穷无尽地延长……好美。好震撼……仿佛你身后拖着一条即使回头，也永远走不完的归路。”
布莉安娜必须强吞回一声呜咽。
“我那时还不理解你的意义，布莉安娜。我那时还没有明白过来，你是我一直在找的答案。”
“够了……告诉我。”布莉安娜说着，声音越来越高。“告诉我，我到底是你的什么答案？跟黑渊带又有什么关系？你要拿我怎么样？”
主持人忽然安静了几秒钟。
慢慢地，从黑暗里，他悠悠问道：“……很疑惑吗？”
“什么？”
“很疑惑吗？很多问题吧？心存很大的不解吧？”主持人低低笑了，说：“就好像……满脑袋都是问号吗？”
？？？
“是又怎么样？”
主持人的回应不仅没有带来一点答案，只叫布莉安娜越来越疑惑，越来越不解——包括接下来这句话。
“太好了。”主持人说，“你马上就要到达人世了。就连你大惑不解的时机，也是刚刚好……果然上天很眷顾我。果然上天愿意给我最好的东西……从始至终，都是这样。”
？？？
？？？
在乱流狂风一样左冲右突的无数疑惑里，布莉安娜还记得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我会出现在人世什么地方？我不要去码头——我不能去码头——”
“放心吧……你要钻出去的裂洞，是在凯因街上。”
凯因街？
布莉安娜勉强安下心之余，自然又生出了新的不解。凯因街有什么特殊？
还是说，人世的“裂洞”只是恰好出现在了凯因街？
暴雨声从黑海深处响起，几乎是一瞬间，就沉沉地打在了耳朵上。
不，不止是雨声。
黑渊带里模模糊糊的、雾气似的黑暗，忽然一下就从布莉安娜身上褪去了，被一个喧嚣暴烈的黑夜所代替了——强风裹卷着无数长鞭似的雨，又急又密地打在她身上，打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主持人呢？
布莉安娜勉强眯着眼睛，一点点往前爬；湿冷但坚实的地面，又一次回到了她的身下。她忍受着被石砾硌出的痛，叫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真的进来了？”
没有人回答她。
布莉安娜在暴雨中，勉强翻过身，扭头看了一眼。
这里是……这里似乎是一片老旧住宅楼。外表乏善可陈的住宅楼，在黑夜与暴雨里，立成一个个方方长长的暗影轮廓。
她的身体依旧拖得长长的，爬伏在地上，无穷无尽地朝后蔓延着，直至消失在了一大团黑雾里。
布莉安娜眯起眼睛也看不清楚；她干脆拿出手机，打亮电筒。
白光勉强穿透了雨夜，仿佛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笼在身后的住宅楼上。
……她没想到，主持人所说的“裂洞”，原来不是一个比方。
住宅楼身上确实被开出了一个裂洞——或者说，像是被黑雾侵蚀出了一个裂洞。
从那个裂洞里，露出来的不是楼内公寓，而是层层叠叠的黑暗，是看一眼好像连灵魂也会跌进去的黑渊带。
这儿真的是人世吗？这样的楼，在巢穴里不也到处都是吗？
主持人有可能是在骗她。因为按理来说，她是不可能以这副样子进入人世的——
等等。
布莉安娜呆呆趴在地上，突然明白了一个她早该明白过来的问题。
当她在金雪梨房间里，从收音机上听见未来自己的声音时，她听见的不是“贾克琳”的声音，而是“布莉安娜”的声音。
这一点本身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她同时还听见了背景音与汽车鸣笛声。
巢穴的马路上，是几乎没有车的。
有汽车鸣笛声，就说明有交通；有交通，就意味着未来的布莉安娜身在人间。
而且是以她自己原本的模样，进入了人间。
从那个时候，一切就决定好了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进人世的时候，未来的她就已经进了人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布莉安娜再也按耐不住，放声嘶吼起来，隆隆暴雨击打着她的怒喝，几乎能从她的声音上激起白烟。“滚出来，告诉我！你到底打算干什么？为什么要帮我进来？”
我有好多好多好多问题疑惑不解困惑满脑袋都是问号问号问号问号
好想要答案要答案再不告诉我答案我就要杀人了
好折磨求而不得好折磨全是问号折磨全是得不到答案的问号折磨
？？？
？？？
等等我感觉到的这个东西是什么？？？感觉很巢穴？？会是什么这么巢穴？？？
在雨水里混在雨水里飘浮在天地间是什么？？？充斥在水分子里流入了下水道里到处都是到处都是到处都？？？是什么啊我知道了
是原液呀。
人间世界已被原液浸透了呀。
“一切都很顺利啊，布莉安娜。”
主持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一辆停着的汽车里，轻轻地响了起来。
布莉安娜猛地扭过了头。
“所有关键人物都聚集在今夜的黑摩尔市了……所有关键人物，在今夜，都陷入了无法理解、没有答案的重重困惑里。”
一片黑暗的汽车里，只有车载屏幕上盈盈亮着蓝光，电流声像河水一样，承载着主持人的声音，将他流散向了天地之间。
“最后一件目标伪像，？？？……终于出世了。当你们之中每一个人，麦明河，金雪梨，柴司·门罗，府太蓝，布莉安娜，以及观测者们……都泡在原液里，被没有答案的问题折磨着，被无法理解的异象冲击着的时候……从你们的精神之中，就诞生出了？？？这件伪像。”
《伪像报告》
尊敬的巢穴统治游戏选手：
这是一条群发消息。
恭喜！在各位的努力与合力之下，最后一件伪像？？？现已出世。
它出现的地点，位于人间，黑摩尔市。
原本清晰真实的客观事物，会被？？？扭曲形态，注入疑问，模糊边界……
？？？会敲打击碎虚实的界限，会把一只瓶子重新变成陶泥，再把那陶泥捏成一片天空。
从？？？出世这一刻起，以前你所认知的一切真理，都有可能遭到推翻。
也即是说，从现在开始，
这个世界终于又一次，
一切都充满了可能。
因为唯有对世界作出改变之人，才应获得前进资格啊。
第400章 布莉安娜穿针引线，出生，回家
布莉安娜将湿漉漉的手机，放回湿透了的袋子里。
即使将通知读完，她也有好一会儿，无法完全消化理解它。
“不……不对，不应该只有这么几句话。”
她低低的声音，像是暴雨下的一张纸巾，迅速被浇打得化散了——但主持人想必仍旧听得到吧。
“什么可以击碎虚实的界限，注入疑问，模糊边界……都太笼统模糊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它能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总不可能把一切都变成橡皮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吧？”
主持人笑了起来，声音里仿佛乍开几根新的木刺。“你问我干什么？”
布莉安娜一愣。
不该问你吗？
“最后一件目标伪像的出世，只是在条件满足之后，自然而然产生的结果。就好像积雨云中的气流，引起电荷分离，最终导致雷电产生……自然现象罢了。至于？？？究竟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怎么知道？它又不在我手里。我只是发现了电的富兰克林。至于电的用途，应该看以后掌握它的选手才对啊。”
？？？不在主持人手里？
好像确实不应该在他手里……因为通知里说了，伪像出世地点是在人世。
主持人只是把声音投进了人世的广播中，他本体不在这儿，他自然不可能拿到？？？。
那么他不知道？？？的确切用途、模样外观，也合情合理。
布莉安娜总觉得自己的思考不甚周密，漏了什么关键地方。
但是此刻的她，不仅身体正处于暴雨浇打下，心神也被困惑给冲击成一片溃散，一时间连下一步行动都决定不了——按理说，是该去找目标伪像的，可是以她这副模样，该怎么在人世里行动？
不，不对，还不到思考那个的时候……
主持人刚才说什么来着？
……富兰克林？
“你——你很高兴。”
布莉安娜冷不丁地抬起头，盯着汽车，说：“你说一切都很顺利，目标伪像终于出世了……你对情况发展到这一步，显然很满意。那就奇怪了……？？？出不出世，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对你有什么好处？”
“谁说我很满意了？”主持人轻悠悠地问。
“你自己。”布莉安娜冷笑一声，说：“终于发现了电的富兰克林，一定是很高兴的。不要想用一些傻话来敷衍我。你并不是一个旁观者，是你一手引导着情况发展到了这一步，就像是富兰克林一手把风筝放进了天空里。你又不是统治游戏选手，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主持人静了几秒，说：“我不告诉你。”
布莉安娜一顿，气极反笑了：“你是小孩子吗？”
主持人什么也没说——但是不知怎么，那一刻的空白里，布莉安娜几乎能看见他耸了耸肩膀。
“布莉安娜，你不懂。”他悠悠地说，“你对我来说如此宝贵……我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希望你能毫发无伤，安安稳稳的人。我们才是一边的。”
布莉安娜几乎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