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世上袭击狙杀的办法很多,为什么要特地用伪像控制子弹?
这一个办法,表面上看有两点好处:一,是可以封锁区域,让凯罗南不能趁乱逃走;二,一小部分子弹可以在草木林叶之间隐藏踪迹,造成猝不及防的暗杀——事实上,凯家以为自己终于能安全撤离的时候,反而也是他们死人最多的时候,因为谁也没有想到要防备树叶、墓碑和草丛。
除了这两点之外,却还有第三点;布莉安娜从未将它付诸过言辞,莫兰道也没有开口问过。
……她当然不能让自己雇来的杀手们,落入凯家手里。
既然今日伏击凯罗南失败,那些杀手自然没有能活着走下墓园山坡的道理;布莉安娜让他们穿上黄雨衣,既是为了在袭击时分清敌我,也是为了在袭击后方便杀人灭口。
每一个被她雇来、见过她面貌的人,都死在了山坡上。
不管柴司再暴怒焦躁、再不肯放弃,到最后,他还是连幕后人的一丁点信息都没拿到手。
毕竟柴司只不过是在“应变”,她却是“变故”本身。
“你别看他善于用武力制造恐惧,但是这不代表他头脑不够缜密。”
莫兰道还在劝说她:“当年在大学里,我跟他走得挺近,我亲眼见识过他的心思可以有多细腻。既然墓园是出事的地方,那么也是最有可能留下蛛丝马迹的地方……别说他,换作我,我也会回来看看的。”
“有道理,”布莉安娜轻轻叹了口气,被她这话勾起了从前回忆。“有一次我去你学校看你,见过他一次,但没有怎么说过话。他给人印象倒是挺深的。”
那时她与莫兰道才刚刚开始约会不久,一切快乐和惶恐都还鲜明浓烈……现在想想,那好像已经是上辈子,属于另一个人的故事了。
莫兰道这才想起来,“噢”了一声,恍然大悟:“还真是,你跟他见过一次面。不过这么多年过去,那一面之交,他可能早就忘了。”
布莉安娜回头看了看。
莫兰道担心她会正好撞进柴司手里被抓住,倒不完全是杯弓蛇影。虽然她把准备做得十分充足,不怕遇见柴司,不过出于谨慎起见,再等一段时间,天黑透了再离开肯定更保险……
“……不,”布莉安娜冷不丁地说,“我不要。”
“什么?”
布莉安娜实在不想再看着那一栋建造华丽、足有公寓大小的地上墓室,扭开头,低声说:“没什么。我不想再躲回去了。”
莫兰道顿了顿,才说:“……你害怕么?”
害怕?
当然不是。
“躲在他的坟墓里,叫我恶心。”
布莉安娜一边说,一边理了理大衣,确保身上没有沾染什么草叶灰尘——假如路上确实遇见了柴司,她不能从外表上露出马脚,让他怀疑自己一直在墓园里待着。
“他算个什么东西?他老婆给他造了这么大一座地上陵墓,好像他有什么丰功伟绩值得纪念。一辈子都是个贪婪无耻,自大封闭的鼠辈。他死后才来给我挡风遮雨,不免太可笑了。”
莫兰道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她的沉默,就像是一种容纳与纵许。
布莉安娜把一切都告诉她了——莫兰道知道她的不堪与耻辱,知道她这份计划的异想天开,知道她成功的希望渺茫;更知道此时此刻的她,根本谈不上善良、正确,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以人血铺路。
不过她依然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只是在布莉安娜需要的时候,对她伸出手。
莫兰道越包容支持,她就越觉受折磨。
“不,让我躲过凯家搜索的,也不是这座陵墓。”
布莉安娜冷笑了一声,顺着草地间的小道向外走,说:“凯家猎人做事很细致,还把门锁打开,进了陵墓看过。要不是他老婆给自己留了一处空坟,我早就被抓住了。”
黑伞在头上撑开一片阴影,遮蔽了她的面庞。
布莉安娜将大衣领子立了起来——十一月中旬,下雨时更凉了,穿大衣倒不算惹人注目——将脸尽量遮住,她才安心。
从地上陵墓往外走的话,一定会经过凯罗南夫妇受袭的山坡。
她听着自己的鞋跟敲在石板路上,一步步往外走;即使四下无人,布莉安娜依然注意着,不往那片山坡上扫去一眼。
太可惜了。
当她意识到柴司暂时无法从警局里脱身,而凯罗南夫妇又恰好在这片墓园的时候,那一瞬间,如何袭击他们的每一个步骤,都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不由叹了口气。
谁知道如此绝妙的机会,竟然最后依然功败垂成。
说起来,这个袭击计划的目标,如果换成别的家派,可能她早已成功了;或许她不该挑凯家下手,因为凯家有一个柴司——
就好像她脑海中的想法,会化作现实一样;当布莉安娜抬起眼睛的时候,发现前方路上正走来了一个高大人影。他一身漆黑衣服仍旧带着几分凌乱,衬衫已经被雨浸透了,隐隐贴在肩膀和手臂上。
……莫兰道可真是个乌鸦嘴。布莉安娜简直想苦笑起来。
柴司没有撑伞,皮肤被雨水浸得发白,黑发却依然光洁地梳向了脑后;二人在路上一碰面,他几乎像是闻见猎物气味一样,目光立刻钉在她身上,再没移开。
不,仔细想想,这也是当然的。
毕竟在这么敏感可疑的时间地点出现,哪怕是一条狗,他肯定也要多看两眼——但是就连迎面撞上柴司的准备,她也事先做好了,不必慌;来这片墓园的人不多,也总是有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扫墓人罢了。
她暗暗提醒着自己,仍旧保持着同样的步速姿态,朝柴司走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在二人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布莉安娜从伞下,朝柴司微微点了一点头。
她个子比他低,又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发现异样了吗?他的脸色如何?
布莉安娜全不知道,更不能抬头去看;她只能装作平静样子,继续迈出下一步。
鞋跟落地的那一瞬间,她甚至担心柴司会听见自己突然停顿下来的呼吸,会转过身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然而柴司没有伸手来抓她。
余光里,他也轻轻点一点头,说了一声“Ma'am”,就从布莉安娜的身旁走过去了。
这一章写太久了……说起来,西方墓园里有一种vestibule mausoleum,是在地上建造起了一个像房子/祭殿似的构造,人是可以走进去的,布莉安娜就是躲在这个东西里面的。
我之所以称它为“东西”,因为这个玩意儿在中文里没有对应词……我只能在文里管它叫陵墓……搞得好像在写古墓丽影似的……
第104章 柴司被跟踪的原因与手机警报
柴司猛然停住了脚。
那个穿黑色大衣、撑着黑伞的高个女人,从他身旁走过去后,步伐依然不急不缓,鞋跟敲在路上,声响一步比一步远——他迅速一转身,目光钉在了那个女人的背影上。
那女人的长发披散在后背上,发尾被打湿了,微微卷曲着;她似乎很瘦,大衣下露出的一双小腿和脚踝,又薄又细。
柴司皱起眉头,一时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停下了脚。
好像有什么细微的东西,在二人擦身而过时,使劲挠了一下他的意识边缘,勾得他回过了头……怎么回事?
她又不可能是那个控制子弹的人……
他以前见过她吗?
还是说,仅仅因为她出现在此时此地了?
下个星期四就是感恩节了;有些人习惯在节日前为去世亲眷扫墓,因此最近墓园里的访客,会比往常稍多一些。在把凯叔和海姨送去医院以后,柴司就在附近看见了三四个扫墓的普通人——幸亏墓园占地极大,离得远,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片山坡上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那个女人,如果只是扫墓人之一,实在不足为奇。
直觉与多疑,有时是很难分得清楚的两种感觉;但是柴司也没有去分辨的习惯。
谁让他生出疑心,就让谁来替他打消;他当然不会在疑窦与犹豫中,放过抓住那个女人的机会。
思考过程说起来长,实际上却只是一转念的工夫,柴司已经放开脚步,笔直冲向了那个撑伞女人;后者走得不疾不徐,自然也就意味着她没走远,只是一两个呼吸之间,他激起的风就扑上了那个女人的后背。
那女人显然被柴司的脚步声给惊了一跳,急急拧过身子时,连黑伞都在半空中洒下一圈晶莹雨珠。
二人目光一撞,她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忙要往后躲——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柴司还没见过能从自己手下躲过去的人。
他的手如同一头雪白异兽,在淋漓雨丝里张开大口,一口咬住了那个女人的肩膀;手指死死陷在她的肩膀里,使劲一拽,拽得她跌跌撞撞往柴司身边倒了过来,痛得她低低地吸了一口尖锐凉气。
“衣领翻下来,”
在雨伞的阴影下,柴司盯着那女人,命令道:“让我看看你的脸。”
……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口吻,很像是最叫人瞧不起的那一类罪犯。
那女人好像都吓懵了,一手依然半握着大衣衣领,一时间只盯着柴司,既没说话、也没行动——柴司失去耐心,也不管对方是个女人,一把掀开了她的手,将她大衣衣领一分,清楚露出了衣领后的那一张面孔。
目光刚一落在她脸上,柴司反倒愣住了。
老实说,在看见她的面孔之前,他也不知怎么,隐隐就是有七八分把握,觉得自己以前见过她;但是如今一看,他却不由有点傻眼了。
这分明是一张以前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庞。
柴司对人的面孔很敏感,只要见过一次,不管过去多久,他都能再次认出来。
有的时候,他或许会想不起某个人的具体长相——比如死去时日已久的达米安——但是当对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绝不会误以为自己是第一次见。
而面前这个女人,他绝对是第一次见。
还真是一个来扫墓的普通人?
这下可有点尴尬了……
“抱歉,”柴司下意识地开了口,松开了她的衣领。“我以为你——”
话没说完,他忽然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兜里响亮地叫了起来;电话铃声突兀尖锐,切断了他没说完、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完的下半句话。
好像得救了一样,柴司赶紧掏出电话,退开两步;那女人似乎受惊不轻,在他低头看屏幕的时候,看疯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急忙一转身,大步跑了。
屏幕上是一个没有存入联系人列表的电话号码,然而柴司却在一怔之下,认出它了——因为今天他已经接到过好几次这个号码的来电。
他抬头看看那个陌生女人匆匆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电话屏幕,终于在一闪而过的犹豫之后,选择接起了电话。
“……金雪梨?”
“是我,”电话里的女声好像还挺吃惊。“你怎么知道?你存我号码啦?”
“没有。”柴司盯着那个陌生女人消失的方向,答道。
她不是控制子弹的人,此前也从来没有见过,搜索墓园时更没看见过她……那么她果然是事后来碰巧扫墓的人?
“……有时候跟你说话吧,都没法往下聊。”金雪梨咕哝了一声,说。
“你有什么事?”
“那可多了。”金雪梨好像有点不好开口似的,在电话另一头哼哈一会儿,才迟疑着问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第一个问题是,你真的能把警方系统中的记录消除掉?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消除了?万一你骗我呢?”
柴司此刻情绪本来就差,闻言差点让她气笑了。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他反问道,“我直接不消除你的记录不就完了,我多余骗你一句干什么?”
“噢——噢噢,对。”金雪梨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恍然大悟。“那第二个问题是,中央警局会怎么样?那些被居民入侵的人都没有死哎,他们事后不会继续追查我们吗?”
“说来话长,水银有她自己的一套处理方式。”
柴司现在没有耐心跟她聊天——就算金雪梨身上有让他觉得很特殊的地方也不行。
“你可以过两天再打电话来问我细节,总之不必担心这个。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我,我都不怕,你急什么。”
“我做贼心虚呗。”金雪梨这话说得倒是挺坦然。“等等,你先别挂,我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她怎么知道自己正要挂电话?
柴司强忍着耐下性子,问道:“什么问题?”
“警察今天要抓的人是你,可是他们怎么知道你会在哪儿出现呢?”
金雪梨这个问题一出口,柴司就知道自己在短时间内,恐怕不会挂电话了。
她继续问道:“你有没有把自己的行踪,或者跟我见面的地点,告诉过别人?你今天被跟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