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几句后，苏洵命人送上了拜师礼。
毕竟富弼家中，那些金银玉器都显得太俗气，苏洵挑选的都是古人书画，古砚台之物。
富弼道：“老泉，你我情同手足，何必送这么多贵重东西来？”
“敬师礼仪不可废，这都是应该的！”
说着，苏洵冲莫愁和祥安挥手示意，两人立刻恭敬立于老师跟前，下跪行叩拜大礼。
晏清素见状，连忙让丫鬟送去两杯拜师茶。
富弼也不再推辞，乐呵呵饮下。
礼毕，苏辙上前道：“请恩师为祥安取个字罢！”
富弼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思忖半刻，道：“你既叫祥安，那为师就为你取字「谦和」罢，唯谦和能祥安。世上功名利禄如浮云，既要懂得谦让，又要和顺，才能保一生平安。”
祥安深鞠躬道：“谦和谢老师赐字！”
这时，陆陆续续有学生来，苏洵道：“大相公，那我们就不多打扰。”
富弼道：“待我脚疾好一些，再找老泉痛饮三百杯！”
苏洵道：“一言为定，到时老泉必定奉陪！”
临走时，苏洵又对莫愁和祥安叮咛了几句，才出门去太常寺。
后厅书室里，学生们早已端坐，除了富家的族中子弟七人，还有王安石的儿子王雱。
这时，富弼带着莫愁和祥安走了进来，向众人介绍道：“这是三苏府上的莫愁和祥安，从今日起，他俩就和你们一起念书。祥安，你去和王雱坐一处。”
底下冯紫薇不停冲莫愁招手，富弼道：“莫愁你去罢！”
莫愁向老师施礼后缓缓走到了冯紫薇身边坐下，冯紫薇兴奋道：“姐姐你来了，这里就不止我一个女孩子了！”
莫愁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冯紫薇听话地点点头。
上课之前，富弼点了莫愁和祥安的名字，问他们念的什么书。
两人都说四书五经都看过，唐诗宋词选也读过。
富弼点头，三苏家的家学自然是不错。
然后他又问了几个问题，莫愁和祥安都是对答如流。
了解了两人的学习基础之后，富弼开始上课：“今日我们学习战国时期楚国大文豪宋玉的《九辩》。这首长诗与屈原的《离骚》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也各有所长。我们先来读一读，感受《九辩》里表达的思想内核……”
中间休息时，因为冯紫薇的缘故，富家子弟都围着莫愁和祥安。
莫愁嘴甜，祥安温和，大家都很喜欢他俩。
忽的，莫愁发现大家都在玩耍，只一人坐在矮几前温书。
顺着莫愁困惑的目光，冯紫薇悄声道：“姐姐，那人叫王雱，是王臭石的儿子！”
因为王安石身上臭，脾气更臭，所以大家私下里偷偷送了他一个诨名「王臭石」。
莫愁道：“王大人也是朝廷命官，咱们这么说他不好罢？”
冯紫薇道：“大家都这么叫他，再说了，他也管不到咱们这儿！”
莫愁起身，想要前去和王雱施礼拜见，却被冯紫薇拉住：“姐姐，你这是作甚？”
莫愁道：“咱们都是同窗，当然是去结识结识。”
冯紫薇道：“王雱和他爹一样，脾气古怪又固执，我劝你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
莫愁对王雱好奇极了，就算没有哥哥的嘱咐，她也要去碰一碰这个王雱到底有多古怪。
王雱本在安心背诵《九辩》，忽的感觉身边有人，抬头一看，正是今日新来的姑娘。
莫愁矮身施礼：“苏莫愁见过郎君。”
王雱被排挤惯了，从没想到会有人主动和他打招呼，慌忙起身回礼：“小生王雱，见过苏娘子。”
方才上课之时，莫愁就暗暗端详过王雱。只见他面容白净，衣帽整洁，并不像父亲一样不修边幅，只是身上的衣裳却有些暗沉，应是穿了很久的旧衣裳，上面还有缝补的痕迹。
那缝补的技艺很高超，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但莫愁是女子，熟悉女工，自然一眼能瞧出。
“莫愁有幸能和王郎君为同窗，心中万分欢喜。日后若有不明之处，还恳请郎君不吝赐教。”
王雱道：“苏娘子过谦了。方才老师问你诗书，你的见解很深，应是看过不少书。毕竟是三苏家中人，哪怕是女儿身也个个是才女。”
莫愁掩口而笑：“郎君真是会说话！”
王雱从小就被父亲严苛教导，接触的女子少之又少，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夸赞他呢！
他竟有些手足无措。
看着王雱憨呆的模样，莫愁更乐了，原来是个傻小子。
第129章 同窗之谊
这时，冯紫薇来扯莫愁的衣角：“姐姐，哥哥们玩投壶呢！咱们一起去罢！”
莫愁邀请道：“王公子同我们一起去罢？”
王雱看了看冯紫薇不满的脸色，摇头道：“还是你们去罢，我的书还没有温习完。”
莫愁再次矮身施礼：“那莫愁告辞！”
走出几步远，冯紫薇抱怨道：“姐姐，你看罢，我就说你是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你别理他！”
莫愁只听着没有回答。
院子里，莫愁和众人打成一片。
虽说男女有别，但也都还是些孩子，况又是家里不是外边，大家也都没有顾忌那么多。
玩了几轮投壶，都是莫愁赢，大家都垂头丧气。
有人不服道：“莫愁，你怎生如此厉害？”
莫愁笑道：“在家中无事时，我就和丫头、婆子们玩投壶。”
众人道：“难怪呢！”
王雱打小早慧，念书又很刻苦，可难得的，这一次他走神了。
每一次莫愁投中，院子里都会响起或欢呼声或哀叹声，王雱就会不自觉去瞧，仿佛被那热闹吸引一般。
等回过神，王雱自己都觉得吃惊。
渐渐熟稔之后，莫愁就会拿着不懂的功课向王雱求教。
王雱从不推辞，总会耐心讲解。
莫愁偷偷想，王公子很温和，言行举止都彬彬有礼，都是受了其父的影响，才让大家疏远他。
莫愁到对他生出几分怜悯。
一日，莫愁送给王雱手中塞了一个暖手炉，王雱受宠若惊：“苏娘子，这……”
莫愁道：“天气这样冷，你又穿得如此单薄，瞧瞧你的手都长冻疮了！”
王雱低头，看见自己红肿的手指头，连忙用衣袖遮掩。
莫愁见王雱羞红了耳根，以为他是见到女子羞赧，只好起身离开。
不一会儿，祥安走了过来，递过来一个小盒子；“王郎君，这是我家从眉州带来的冻疮药，治疗冻疮最是有奇效。”
冻疮药虽是祥安送来，但王雱知晓是莫愁吩咐的。
王雱本就内向，如今窘态又被莫愁瞧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
又过了几日，莫愁瞧王雱的冻疮不仅没好，反倒越来越严重，故意装作生气质问他：“王郎君，你若嫌弃我苏家的东西，那就还给我罢！”
王雱愣了半晌才想明白莫愁说的「东西」是什么。
他慌忙从怀中掏出冻疮药，小声致歉：“苏娘子莫气恼，不是我嫌弃你的东西。是这东西太贵重，我……”
下笔如有神的王雱，此刻竟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好。
莫愁气闷：“王郎君，你家也算官宦世家，为何穿得破旧不说还这样单薄？前日刚下了雪，多冷啊！你的手又冻成这样，你的家人竟不管你吗？”
王雱低着头：“父亲说做人要节俭，吃苦耐劳，生活太过安逸会让人忘了生活的艰难。”
若换做是别人，王雱是一个字也不会吐露的。
他也不知道为何，在莫愁面前便愿意说上一二。
莫愁听了满肚子不忿：“莫愁虽年轻，但也不认同令尊之言。我哥哥说过人就是贪吃，所以才想出了各种各样的美食，因为懒不想走路，所以创制了车舆。皇帝和圣人想的做的都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为何偏偏要去过苦日子？”
莫愁的说法很新奇，王雱还是第一次听说：“大苏才华横溢，是大宋百年来的大才子，小苏做人谨慎敦和，为人称道。你的哥哥确实与众不同。”
莫愁道：“虽然孟夫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可我觉得这话也有失偏颇。
一个人的能力、意志，甚至是否爱护百姓，都在其心而非其表。若只在乎外在的劳苦，那就很容易被伪君子所欺骗。”
忽的，莫愁顿住了，自嘲道：“莫愁竟然质疑亚圣，真是自不量力。”
王雱也被莫愁的言辞惊愕，她和身边所有的女子皆不同。
“苏娘子不必妄自菲薄，孟夫子还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说的就是凡事都要有自己的判断。苏娘子有自己的思量已是难能可贵。”
莫愁笑道：“那我有资格做王郎君的朋友吗？”
王雱脸上也难得的浮现出笑容：“你是老苏之女，大小苏的小妹，你我又是同窗，自然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就听我一次罢！”
王雱还没弄懂莫愁的话，手就被抓了去，清凉的药膏涂在手指上，顺着指尖传导进了心尖。
王雱本能地想缩回手，奈何莫愁死死拽住，等擦完后才松开。
“好了！记得每日早晚一次。你若是不擦，那就我来代劳！”
王雱又脸红到了脖子，莫愁已经是见怪不怪。
第二日，王雱忐忑地给了莫愁一盒点心。
每日富府都会准备不少茶水点心，王雱见莫愁每每都吃得特别开心，心想送她点心她一定会喜欢。
“这是感谢你送我冻疮药。”
莫愁笑了，看来王雱是打心眼里接受自己了。
打开锦盒，里面的糕点花花绿绿尤其好看，青团更是她的最爱。
莫愁拿起点心盒，走到其他人面前。
此刻他们正在玩投壶，大家见有点心，纷纷吃起来。
等到他们吃完，莫愁才开口道：“这是王郎君请大家吃的。”
众人的肠子都悔青了，又不能吐出来。
莫愁给祥安丢了一个眼色，祥安连忙扯着王雱走过来：“你和咱们一起玩罢！”
王雱看着众人，大家却都没有说话。
这时莫愁道：“子曰：君子有礼，以和为贵。王郎君德才兼备，咱们要是疏远他，和小人行径又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