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让其他人都出去吧！”
朱高煦点了点头，喝退了一帮哭哭啼啼的莺莺燕燕，与熬制汤药的御医神医。
太子妃此刻并不在这里，因为近些日子的操劳与忧心，让这位太子妃也彻底病倒了。
至于朱瞻基，此刻正在紧锣密鼓地拉拢朝臣培养党羽，准备迎接即将爆发的汉王太孙之争。
等到人都走干净了，大胖胖随即看向了朱高煦。
“老二，我不行了。”
“大哥……”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大胖胖声音嘶哑且急促，似乎整个人都已经到了极限。
“瞻基那孩子，已经疯魔了，我劝了他很多次都劝不住！”
“老二，答应大哥，尽量留这孩子一命，我不希望他娘白发人送黑发人，算大哥求你了好吗？”
听到这话，朱高煦眼眶顿时红了，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要夺嫡争位，并不一定要朱瞻基死，只要朱瞻基不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将他圈禁起来做个衣食无忧的富家翁就行了，并一定要杀了他。
至于什么“斩草除根”的说法，朱高煦是不屑为之的。
他对自己有信心，不会给朱瞻基死灰复燃的机会。
至于子孙后代能不能守住这份家业守住这个位置，那就不是他朱高煦在意的事情了。
反正朱明皇室千千万，就算他们把脑浆子都打出来了，这碗肉还是烂在锅里，换上贤明的杰出子弟做皇帝，那也完全可以接受。
“大哥，你放心吧，朱家人不杀朱家人。”
听到他这话，大胖胖欣慰的笑了笑。
他也清楚近些日子，自己那个好儿子在忙什么，所以对朱瞻基算是彻底死心了。
这孩子已经无可救药了，那就任由他去撞个头破血流，这样才会彻底对皇位彻底死心。
至少，大胖胖相信老二，答应的事情就绝对会做到。
“老二，我走之后，还请你善待我这些妃嫔子嗣，他们不像瞻基那孩子，对你根本构不成威胁，他们愿意去海外的就让他们去海外吧，不要苛责亏待了他们……”
“你放心大哥，这些我都知道，一定不会亏待了他们。”
朱高煦含泪点头，他哪里不明白大胖胖这是在跟自己交代后事。
顿了顿，大胖胖精气神似乎变好了一些，竟还有精力提及国政。
“老二，一条鞭法后面，还有其他的安排吧？”
“让我猜猜看，是不是废除读书人的功名特权，让他们也开始缴纳赋税？”
朱高煦闻言点了点头，没有瞒着这位太子爷。
“一条鞭法主在清丈天下田地，把这一步走扎实了，就可以着手更改大明税制！”
“新税法主在彻底废除人头税，将丁银摊入田赋征收，按亩均摊税赋！”
“摊丁以后，无地的百姓不再负担丁税；少地百姓由于现在按人征丁时，他们人数最多，又经常受到来自士绅豪强的负担转嫁，故其负担远超过按其土地应当承纳的比例，而在摊丁以后，按土地或田赋数均摊丁银，这部分百姓土地较少，负担自然较前减轻；摊丁后绅衿优免权取消，他们的土地一例摊银，从而负担丁银的土地数量增加，也使得老百姓负担相对减轻一些……”
朱高煦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一下“摊丁入亩”新税制，听得大胖胖双眼放光，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这样一来，老百姓肩上的担子轻多了，朝廷可征收赋税的田地也增多了，赋税自然年年上涨，只是损害了士绅官员的利益，他们可不一定会答应啊！”
汉王爷听到这话，当即嗤笑道:“他们不答应又能如何？难不成还敢造反？”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只要朝廷让百姓知道这新税法的好处益处，老百姓就会鼎力支持，那朝廷掌握了军队与民心，还怕这些书生不成？”
朱高煦霸气侧漏，狠狠攥了攥拳头。
“新税法必须推行，任何人胆敢阻拦，我都会杀光诛尽，绝不留情！”
大胖胖闻言一怔，看着眼前的自家兄弟，脸上浮现出了苦涩笑容。
“老二啊老二，他们说的不错，你大哥我还真是比不上你！”
“以往你胜在武力，征战沙场功勋卓著，而我胜在治国，监国理政稳固朝堂！”
“可是现在，老二你是真的长大了，文治武功样样精通，远远超过了我这个太子爷！”
话音一落，大胖胖又自嘲地笑了笑，不等朱高煦开口，直接摆了摆手。
“你大哥我啊，现在其实很高兴，毕竟这永乐王朝，可是我们一家人拼死打下来的。”
“以前的汉王朱高煦，就是一个空有武力、莽撞行事的武夫臭丘八，把江山交给这样的人，江山社稷肯定要完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和未来，看到了太祖高皇帝的影子，一心把老百姓放在心上放在首位，这样的人坐上皇位，永乐王朝会迎来一个真正的盛世！”
是的，这一刻大胖胖终于放心了，他在汉王朱高煦身上看到了太祖高皇帝的影子。
那位太祖爷为了百姓，甚至亲自编写《大诰》，破天荒地给予百姓“抓官”的权力！
太祖朱元璋，是一个真正把百姓放在心里的人。
而眼前的汉王朱高煦，又何尝不是呢？
为了百姓为了朝廷，弘扬新学、推行一条鞭法、改革税制摊丁入亩……
他朱高煦，有资格坐上那张龙椅！
“老二，大哥现在是真的高兴！”
大胖胖容光焕发地开口道，却令朱高煦泪流满面。
汉王爷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是来了，而且这么令人悲痛。
“大哥，爹和老三马上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
“放心吧，我现在感觉很好！”
大胖胖拍了拍朱高煦的肩头，甚至直接坐直了身子。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老二，大明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但是你千万要记住，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必须得有一个过程，切莫操之过急！”
大胖胖心中很清楚，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这位太子殿下想要在临终之前，再为永乐王朝做些事情。
自家老二的脾气秉性，朱高炽一直都很是了解。
他害怕老二上位之后，会迫不及待地强行推行这些新政，搅弄得整个天下不得安宁。
“你推行一条鞭法，就是斩断了那些士绅官员敛财的路子，他们必定会奋起反击！”
“所以一条鞭法推行起来，肯定困难重重，哪怕真个推行到天下之后，也需要足够的时间去调整改善，让天底下的老百姓适应，绝不可急功近利、朝令夕改，你听明白了吗？”
“当年太祖高皇帝为了摸清楚天底下有多少人口田地，从国子监到户帖再到黄册最后才是鱼鳞图册，这一步一步走下来，太祖高皇帝都花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跟太祖高皇帝当年要做的事情一模一样，这是将会影响大明国运的百年大计，必须把每一步都走扎实了，每一步都不留下任何隐患，这样才不会生出乱子，也不会给那些人可趁之机！”
“好！大哥我听你的！”朱高煦含泪点头，莫大悲伤席卷了心田。
正当这个时候，永乐皇帝带着赵王爷快步走了进来。
“老大？！”
朱棣急忙走到病床前面，满脸悲戚哀容。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的痛苦莫大于此。
哪怕朱棣早就知道会面临这样的结果，可是当这件事情当真发生的时候，饶是他这位永乐皇帝，此刻也有些承受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眼见自己亲爹落泪，大胖胖展颜强笑出声。
“爹啊，儿子这回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这些年来，儿子知道您的难处，起兵靖难，北伐蒙元，哪里都要人手，所以儿子咬牙坚持着撑了过来。”
“但是现在，儿子要让您失望了，身子骨真的不行了，这太子的位置，你就交给老二吧，他比我更有资格坐这个位置。”
“混账！”朱棣脸色一沉，“你瞎想这些做什么？”
“咱们父子四人努力了这么久，缔造出了这个永乐王朝，仗也打完了，天下也安宁了，马上就会迎来一个真正的盛世，你难道就不想亲眼看看吗？”
朱棣抹了一把眼泪，言辞恳切地哀求道。
“老大，是爹不好，爹先前对你太严格了。”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你才是爹最骄傲的儿子！”
“算爹求你了好不好，你再撑一段时间，等郑和把神种带回来，等海外藩王入京，四夷宾服，万邦来朝，等一个真正的盛世大明……”
朱棣老泪纵横地开口道，紧紧握着太子的手不愿放开。
大胖胖听到他这些心里话，第一次得到了父皇的认可，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偏爱，顿时泪流满面。
“爹啊，儿子也不想走。”
朱高炽伸出了手，下意识地伸向了虚空。
“儿子也好想看看，我们一手缔造出的那个……盛世大明！”
话音一落，太子双手无力垂下，眼神中的希冀与憧憬渐渐失去了色彩与光芒，直至彻底变得空洞无神。
“太子！”
“大哥？！”
“殿下啊！”
太子府内，哀声一片。
永乐十六年秋，太子朱高炽病薨东宫，享年四十岁。
这位本该即位称帝的一代明君，因为汉王朱高煦闪动了翅膀，骤然间病薨，比之历史整整提前了七年。
因为太子朱高炽的病薨，大明王朝的历史轨迹也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房间里面，朱棣抱着太子尸体嚎啕痛哭，全然没了永乐皇帝的威望霸气。
此刻的永乐皇帝，只是一位痛失爱子的老人，悲痛到了极点。
朱高煦与朱高燧同样泪流满面，哽咽得无法言语。
不管他们兄弟三人间，之前发生过多少龌龊龃龉，但他们始终都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现在，大胖胖骤然病薨，二人心里面都悲痛万分。
朱高煦精神恍惚地环顾四周，随即走出门外，却只见到大胖胖的妃嫔子嗣，并未见到太孙朱瞻基。
“太孙呢？他在干什么？”
面对汉王殿下的喝问，一众东宫下人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那位太孙殿下现在在什么地方。
见此情形，朱高煦瞬间暴怒。
这个混账东西，他亲爹都死了，人却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