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
应该怎么做?
突然,他就被击中,一片茫然。
一个抬头,望向前方,不由自主就愣在了原地,忘记思考忘记移动甚至忘记呼吸,只是愣愣地注视着正前方。
无声,无息。
但是,却可以清晰看见那双湛蓝色眼眸里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地分崩离析,以十倍慢镜头的方式,甚至能够看见那些砖块那些尘土那些碎片的剥离,清澈而深邃的湛蓝倒影着动作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原来,他们真的能够真实看见一个世界毁灭的过程,如同“搏击俱乐部”的结局一般,静静地注视一切的发生。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咆哮,什么都没有。
就只有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周围的嘈杂和喧嚣渐行渐远,一直到彻底消失。
整个片场,完完全全呆楞住。
本来嘛,没有人在意这场戏,现在都已经什么年代了,离婚率居高不下,早就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再普通不过的事情,真的没有必要大惊小怪,无论是夫妻还是孩子,他们都应该更加坦然了。
但现实,并非如此。
有些人不在乎,有些人在乎,这件事并不会因为越来越多、习以为常就变得没有那么伤人,对某些人来说依旧是一道巨大的口子,划拉一下就看到了骨头,难以愈合。
一个家庭,就是一个世界。
至少,对小弗兰克-阿巴内尔来说,依旧是如此,那些美好的幸福的瑰丽的梦想就这样化作了泡沫。
他没有大喊大叫,他没有大哭大闹,甚至没有热泪盈眶。
就只是愣神,仿佛可以清晰看到那双湛蓝色眸子里的光亮一点一点暗淡下来,整个世界遁入黑暗。
却有一种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注视着镜头,就好像正在注视前方的每一个人——
一个两个,不由自主地,就这样转移闪避开了眼神。
仅仅两分钟前,他们抱怨着吐槽着,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下班;但现在,他们却正在见证一个孩子的世界支离破碎,一阵于心不忍牢牢抓住心脏。
就这样,屏住呼吸。
然后。
他在一片喧哗和嘈杂之中捕捉到父亲的声音,他转头看看四周,眼神焦点溃散地在虚空里搜索着,“爸,什么名字?”
他,没有得到回答,至少没有得到来自父亲的回答。
克里斯托弗再次回避了视线,哪怕这次那道视线根本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但他没有办法面对安森的眼睛,窘迫地垂下眼睛。
律师横插一扛,履行自己的职责,“伱母亲或者你父亲,把名字写在那里,就那么简单。”
“不要害怕,这不是考试,没有错误答案。”
律师举起手里的圆珠笔,放在小弗兰克的眼前。
他微微一愣——
害怕?
害怕!
一直到此时,恐惧才猛地一下抓住心脏狠狠收缩起来,用力、再用力,几乎就要把心脏捏得粉碎。
赫。
安森倒吸一口凉气,屏住呼吸。
梦魇,回来了。
没有紧张没有焦虑没有胆怯,五官反而缓缓舒展开来,显得格外平静,甚至就连瞳孔的颤抖也已经消失。
一片风平浪静。
如同飓风来临前的景象,一种不正常的极度平静。
瞳孔里,只有一片废墟,万籁俱静,一片死寂。
有那么短暂的一刹那,整个世界也跟着摁下暂停键,时间和空间也跟着停止下来,甚至就连呼吸和心跳的声音也全部消失。
就在此时——
赫。
他,再次呼吸了。
就只是一次呼吸而已,却将所有能量一口气引爆,耳膜之上传来一阵轰鸣,阵阵能量持续激荡。
爆炸,就这样发生了,哪怕不需要亲眼所见也能够想象到天崩地裂、山呼海啸的画面,一股悲伤和苦涩就这样抓住脚踝,牢牢地抓住,再然后——
坠落。
自由坠落,落入无限深渊,被黑暗吞噬,似乎永远触碰不到谷底。
刹那,定格,就这样成为永恒。
镜头,牢牢锁定眼前这张脸,一个特写,一次聚焦,光影细细地捕捉那张脸孔那双眼睛里的一切细节,却让光线都变得轻盈温柔起来,在眉宇之间破碎洒落。
在这一刻,每个人都深深沉浸在那种情绪里无法自拔。
不止观众而已,就连克里斯托弗和纳塔莉两位资深演员也不例外,他们完全被卷入其中,仿佛真的在经历离婚,也仿佛真的亲手摧毁小弗兰克的世界。
克里斯托弗试图开口发出一点声音,却发现一切都太过无力也太过苍白,他窘迫地侧头避开了视线。
纳塔莉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写我”,却无法开口,最糟糕的地方就在这里,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希望小弗兰克写下她的名字。
忽然之间,纳塔莉就想起拍摄前安森对她说的话语。
“你知道吗?”
“在现实生活里,小弗兰克再也没有见过老弗兰克,他们的最后一面就是老弗兰克闪避他的眼神,拒绝给予任何回答。”
“而小弗兰克也只是再见过一次宝拉。宝拉后来再婚了,也拥有其他孩子,他们没有保持联络。”
现实,打破第四墙闯入电影镜头。
纳塔莉看着眼前的那张脸孔那个眼神,就这样愣住了——
原来,这确实就是一个世界的瓦解,再也无法挽回。
一秒。两秒。
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敢打破片刻宁静,唯恐任何一点点声响就会让眼前勉强维持的世界演变为满地碎片,一直到耳边传来轰鸣。
“卡!”
然而,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是心脏狠狠沉了下去,遁入黑暗。
第385章 一个激灵
呼。
长长地,长长地,安森吐出一口气,沉闷在胸口的浊气全部宣泄出去,却依旧感受不到新鲜空气。
他很平静,非常平静,脑海一片空白,没有任何负面情绪,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失望也没有痛苦,就只有一片平静,宛若黑暗里的无尽深海。
然而。
胸口烧得慌,似乎有一团微弱的渺小的火焰在燃烧,并不凶猛也不火爆,就只是静静地持续燃烧。
抬起头,就可以看见整个房间熙熙攘攘得无比拥挤,视野里满满当当塞满了身影,找不到立足空间。
不由地,他就愣住了——
他是谁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
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一会儿,他好像回到前世,再次回到那个梦魇般的午后,银行的封条、邻居的围观和受害者撕心裂肺的呼喊塞满视觉和听觉,大脑几乎就要爆炸。
一会儿,好像钻入兔子洞,如同爱丽丝梦游仙境一般,因为梦境太过真实而无从分辨现实和虚幻,从钥匙孔里看到熟睡的身影却不知道呼喊什么。
小弗兰克?还是安森?
然后。
拍摄现场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从震撼和冲击之中缓缓回到现实,满脑子轰鸣,情绪汹涌横冲直撞,却找不到一个宣泄口——
于是,鼓掌。
没有想到,真的完全没有料想到,事情居然会出现这样的转折。
剧组已经习惯史蒂文的拍摄节奏,也已经习惯演员作为电影的一部分——这就意味着演员没有炫技空间,恰到好处的表演就已经足够,不需要过火。
刚刚的拍摄,已经足够,非常好,没有必要画蛇添足;安森的野心和贪心,在剧组看来就是演员的自恋和傲慢在膨胀,认为世界应该围绕他们旋转。
没有必要。真的。
但是,现在一切想法全部被推翻,深深陷入震撼。
点到为止却余韵深远。
波澜不惊却层次分明。
没有张扬没有过火也没有炫技,一切是如此朴实也是如此自然,却在眼神和动作之中完美呈现情绪的棱角和色彩,甚至就连一根头发丝都是戏。
就这样轻轻地一拽,把所有观众拽入无底深渊。
震撼,不是扑面而来的,而是由内而外扩散开来的。
原来这才是安森说想要再拍摄一次的真正用意;原来他们才是井底之蛙没有看到角色背后的层次;原来他们才是“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的流水线工人;原来拍摄电影真的应该怀抱一些艺术追求。
原来,这就是表演。
作为观众,近距离亲眼见证这一切,真正看见演员和角色融为一体的过程,展现截然不同的面貌,将剧情和角色的能量全部释放,这是一种体验更是一种冲击,脑海里的山呼海啸更加汹涌也更加疯狂,在血液里燃烧。
一直到再也无法控制,一个激灵,无法控制地颤抖一下——
演变为鼓掌,宣泄释放。
没有开口欢呼,没有口哨起哄,就只是最简单也最纯粹的掌声,一种本能反应,机械地拍打双手。
慢慢地、慢慢地发现,情绪燃烧,不由就心潮澎湃起来,击掌越来越用力、眼神也越来越明亮。
一阵慷慨激昂。
掌声,宛若海啸一般席卷全场,没有人能够例外。
拍摄前多么不耐烦,此时就多么震惊。
史蒂文也不例外。
放眼望去,史蒂文就能够看到不少人露出无奈的笑容轻轻摇头,又是赞叹又是震撼,语言根本无法描绘;但更多人还是眼睛发直目瞪口呆地交换视线,在面面相觑的眼神里寻找相似的震撼冲击。
当他们看向史蒂文的时候,眼睛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你到底是从哪里挖掘到这个宝藏的?
史蒂文但笑不语,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