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锦点点头,“大差不差,若是只有九州之地,人口达到两亿二三千万应该问题不大,若是再占了辽东之地,人口应该能轻松突破三亿。
“那么现在又有一个新问题,当今天下,种双季稻,亩产最高的是浙东太湖周边地区,亩产能达到五六百斤,假设就按这个来算,若是焕章先生把我所说的玉米、马铃薯、密薯,这些亩产千斤的粮种弄回来,我华夏子民人口会增至多少?”
“这”三人闻言想了想,顿时被这个可能惊到了。
孟智方犹豫道,“要是只算长城以内的关内之地,土地面积不变,粮食亩产再翻一倍,那人口也跟着翻倍,岂不是就有了四到六亿人口?!”
这个数字说出来,三人都是跟着吓了一跳,他们虽然不知道鲁锦统计的各朝人口数字是从哪来的,但以他们对鲁锦做事严谨的态度,这个数字恐怕不会有假。
那要是按照鲁锦这么推演下去,在高产粮种的加持下,人口还真的可能达到这个恐怖的数字。
鲁锦又点点头,随即又道。
“大差不差,若是只有关内之地,四五亿人口还是有的,如果能将辽东的肥沃之土也尽纳入版图,那人口应当能轻松达到六七亿上下。
“智方是我学生中算经学的最好的,应当知道,数字的基数越大,那增长比例不变的情况下,增长的速度也会呈几何式爆发性增长。
“六亿人口,就算男女各一半,三亿妇女,再去掉一半老弱,便是一亿五千万的育龄女子,就算这些女人并非一直生子,算三成吧,那一年新生的人口也有五千万,再减去每年老毙亡故的人口,就按一年死两千万计,每年也有三千万人口的净增长速度。
“一年生一个秦汉,三年生一个盛唐,四年生一个前宋,而且随着人口的增长,当基数变成八九亿的时候,速度还会再次加快,因为参加生育的女子更多了,一年净增长五千万人口,我看也有可能。
“那么问题来了,你们觉得需要多少粮食才能养活那么多人口?若是土地不够用了呢?”
汪大渊三人都听傻了,全都张着大嘴,活像是被雷打过的蛤蟆。
人口滋生,在儒家的观念里一直是太平盛世的象征,因为只有内外无战事,没有天灾人祸,粮食连年丰收才会有这样的情况,难道这还不是盛世吗?
可他们还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遇到,因为人口太多,增长速度太快,导致土地和粮食不够吃这样的问题,尤其是鲁锦描述的,一年生一个秦汉,三年生一个盛唐,四年生一个前宋,这种增长速度听起来实在太过恐怖。
可是,你还偏偏挑不出什么毛病,根本无从反驳,因为鲁锦的推导逻辑十分严谨。
按照土地面积和粮食产量,只要天下太平,甚至有些天灾的情况下,人口也必然会增长到六七亿的地步,然后再按照鲁锦给出的那个数学模型,男女各一半,再去掉不能生育的老弱,所有适龄生育女子,只算三成在生孩子的情况下,一年也能生出几千万人口,这听起来非常合理啊,你根本挑不出毛病,怎么反驳?
可未来如果真的按鲁锦所说的发展下去,那人口无节制的繁衍下去,人类最终岂非会自己灭亡
汪大渊想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这这这,主公的这种说法实在太过耸人听闻。”
鲁锦摊了摊手,“难道我算的不对吗?不是先生刚刚说的,九州能养两亿人口吗,那有了亩产千斤的粮种,人口再翻一番有何问题,有六亿人口的话,一年生几千万,又有何问题?”
汪大渊想要反驳,但根本找不到理由,于是只能反问道,“那按主公所说,若是一直这样繁衍下去,天下之人最终岂非会走向灭亡?”
鲁锦当即正色道,“人类会不会灭亡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继续让儒家治理天下,不等人类毁灭的那天,儒家和儒家治理的天下就会率先毁灭,国家会亡,但华夏之人不会,炎黄子孙不会。
“为何?因为以儒家的本事,根本就养不起我说的那么多人口,就算你带回来高产良种,当人口达到五亿左右的时候,百姓就会因为土地贫瘠,粮食不够吃而产生饥荒,天灾会杀死大量的人口,百姓养不起孩子,会把刚生下来的婴儿溺死,然后饿的快死之人会聚众造反,推翻这个喂不饱他们的国家。
“你觉得我说的对吗?中国历朝历代,凡大一统的王朝,无外敌之患者,最终无不因为国内饥荒,饥民造反而国灭。”
汪大渊皱着眉,似乎听出了点鲁锦的意思,“那依主公所说,若不用儒家治天下,就能超脱这个结局吗?
“自秦汉以来,历朝历代兴衰更替,周不过七百余年,秦隋皆二世而亡,两汉合起来有四百年,强如盛唐也不到三百年国祚,不过是天数有变,神器更易罢了,即使不用儒家,我看也不一定能够超脱。”
“屁的天数有变,儒家自己没本事就说没本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切勿把自己的过错归咎于老天,天可不替儒家背这口黑锅,孔夫子更不屑有这样的徒子徒孙,毫无担当。”鲁锦当即骂道。
汪大渊听的眼皮直跳,反问道,“难道在下说的不对?”
鲁锦转身回到黑板前面敲了敲,又说道,“我公输氏长于工匠技艺,先祖公输般更是被奉为百工之祖,这你们都知道吧?”
三人都点了点头。
鲁锦又道,“那我们就从工匠技艺,或者说,从科技的角度去看看历史,我按科技的发展程度,将人类社会大抵划分成这么几个阶段,上古之时,人们不会冶金,就连炎黄之时,用的也是石器和木器,然否?”
“然也。”汪大渊点了点头,这个他倒是能够理解,也是承认的。
鲁锦继续说道,“石器时代之后,是陶器时代,人们掌握了火焰的使用,陶器之后是青铜时代,乃铜铅锡所融合金,古人称为吉金,自汉朝才正式进入铁器时代,然后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往后两千年再没有进步,然否?”
汪大渊闻言又皱眉道,“铁器之后再无进步,这在下承认,可这跟儒家有何关系?”
鲁锦这时突然道。
“我们还是说回黎洲,就按上面这种科技划分,你们知道黎洲处于哪个时代吗?”
“哪个时代?”俞通渊好奇道。
鲁锦敲了敲黑板,“石器时代,这帮蚩尤后裔自从九州迁徙到黎洲后,一直被困在了石器时代里,数千年来,他们竟还不会造车,亦不会冶炼铜铁,至今仍如上古之时一般,虽不至于仅仅狩猎采集,也会耕作庄稼,但其农业技艺,也顶多处在炎黄那个时代,你想想,他们连耕牛和铁犁都没有,又能有多先进呢?”
三人听到此处都惊了,“黎洲竟如此落后?”
鲁锦点点头,“这便是我刚才为何说,只需三千甲士便能横扫黎洲的原因,他们没有耕牛,更没有马匹,没有马匹便没有骑兵,不会冶炼铜铁,就不会造金属兵器和甲胄,就这样一群没有铁甲,还在用骨簇石矛的蛮夷,我看通渊领一千甲士就能将那玛雅灭国。”
“.”
俞通渊一阵无语,打这样的对手,就算赢了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啊
鲁锦这时又道,“回到刚才的问题,人口滋生,科技牢笼,还有黎洲,这三个问题需要一起看。
“你们可知,我每每读起史书,看到的中国便和那黎洲一般无二,只不过黎洲被困在石器时代,数千年不曾进步,儒家治理下的中国又何尝不是如此,被困在铁器时代,数千年不曾前进一步?”
汪大渊听到鲁锦这样说,当即又想反驳,鲁锦却压了压手让他先不要说,而是继续道。
“焕章先生刚才问我,人口滋生问题,若不用儒家治理,便能超脱这个结局吗?我说能,起码我公输氏就可以。
“若让我治国,首先这黎洲我便要纳入版图,数万里沃野,既是天赐无主之物,明明有能力,为何不去拿。
“天与弗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现在能取而不取,日后被他人发现,先占了去,二三百年之后,若让后人知道,他们会把咱们从坟里拖出来鞭尸的!当初为何不把这些土地留给子孙后代?
“再说技术问题,我最喜欢前宋程子的那首诗,问渠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这首诗放在儒家身上,我看也是一样的,当今之中国,只让我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臭气熏天,臭不可闻。
“自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家愈发不思进取,千年前的儒家,尚且知道将百家中的精华吸收进儒家,自己使用,可如今,我只看到固步自封。
“便说农耕稼穑之术吧,数千年来,儒家可有长进,可有研究?”
汪大渊之前还不知道从哪里反驳,现在听到鲁锦提起农业技术,当即反驳道,“怎么没有,远的有齐民要术,近的本朝便有《农桑辑要》和《王祯农书》两部著作,难道这不算长进和研究吗?”
“呵——”鲁锦嗤笑一声,“就这?世分阴阳,分天地,分昼夜,人分男女,禽兽分雌雄,可草木也分公母,稻麦也分雌雄,先秦农家都知道的东西,当今的儒生可有人知晓吗?农桑辑要那样的东西,也配叫研究?
“所以说儒家没本事,就不要说什么天命,若是当初没有罢黜百家,农家依然存在,说不定今日早就培育出亩产数千斤的稻麦了,你儒家做不到的事情,可不代表别家也做不到。”
汪大渊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242章 比肩神鬼的公输氏
“稻麦还分公母雌雄?!”汪大渊顿时诧异道。
这次不等鲁锦说话,旁边的孟智方就替鲁锦解释道。
“的确有雌雄之分,但大多数草木其实都是雌雄同株,只在花蕊中才有雌雄之别,故而寻常人难以察觉,以至数千年来,除了先秦儒家和公输氏,竟再无人知晓,我也是跟随大帅学习秘典后才知道的这些。
“公输秘典将动植物等活物全部纳入一门,合称生物,书中明言先秦农家便已知草木有雌雄之别,然后世的确是没有人传下来,可见独尊儒术之后,儒家确实摒弃了百家的许多精华之学。
“唉,我虽也是儒生出身,但跟随大帅学习秘典之后,才觉得儒门蹉跎太久了,数千年皆在王朝更替中轮回,这还罢了,儒家所学经典竟也还是先秦的四书五经,数千年来毫无长进,更无一本新著经典。
“反观公输,不仅容纳百家精华,还能不断推陈出新,如今更是已经到了比肩神鬼的程度。”
说罢他还摇了摇头,看的旁边的汪大渊一愣一愣的,觉得鲁锦这师徒俩仿佛在联手演他。
汪大渊犹疑半晌才问道,“主公,不知这公输秘典可否容在下一观?”
“可以,反正你也要学算经和天文地理,物理估计也要跟着学一些,不然想远渡重洋,还是很难的,对了,造船恐怕你也要跟着学一些。”鲁锦毫不犹豫的答应道,随后再次把黑板擦干净,这才又说道。
“还要学造船?”汪大渊有些不解道。
鲁锦点点头,“对,造快船,现在的福船哪里都好,就是航速太慢,一个时辰只能跑十节,我之前跟你说去黎洲一年可回,那是按快船的速度算的,起码也要跑到二十到三十节每时辰,要比福船快两到三倍,不然光是去黎洲单程可能就要一年,来回路上就得两年,再加上寻找那些作物,可能就得四年才能回来了。
“时间越长,路上的风险就越大,因此必须造出快船,然后才能出发。”
汪大渊听的似懂非懂,当即又问道,“主公,这节又是什么说法,可是其他计较长短的尺寸?”
“然也,节是个用在航海和航空领域的地理距离单位,与陆路交通不同,海上和天上没有标记物可以判断距离,因此在这方面,节比多少里更加实用,因为节代表的是经纬度上的一分。
“换算成里的话,纬度上的一分约等于3.7里,福船的航速是十节每时辰,那就是一个时辰跑了37里的距离,我们至少要造出每个时辰能跑百里的船才行。”鲁锦详细解释道。
“原来如此,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只是主公所说的航空莫不是真有御空之术?”汪大渊还有惊疑道。
鲁锦却摆了摆手,“信则有,不信则无,无需多问,以后你自会知晓。
“行了,你们三人记住我说的话,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将黎洲之事告诉他人,至于将黎洲纳入版图,那也是等天下平定之后才会考虑的事情,在我们有能力经营黎洲之前,关于黎洲的一切,都要尽量控制传播范围,以免有其他国家与我们争抢。
“至于焕章先生担心人多口杂,不免会泄露消息,这倒也不一定,你们三人若是被外人问起来,就说我在教你们造船,今后焕章先生就以督造战船为由,来建造航海快船,我麾下水师不少,没有人会起疑的。”
“是。”三人闻言当即答应下来,鲁锦连借口和掩护都想好了,还安排的如此周到,那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四人从王府教室出来,俞通渊想跟着去看那辆车,却被鲁锦赶走了。
“这阵子来庐州的考生多,人多眼杂的,你先回去训练,等傍黑吃完饭你再来,焕章先生不是要看秘典吗,下午可以先去看书,等稍晚些一起来帅府吃饭,智方可以先回去教课。”鲁锦当即说道。
汪大渊也点头答应道,“全凭主公安排。”
下午的时候,孟智方给他找来了一套最新版的手抄体公输秘典,供汪大渊阅读,他看完第一部《公输子》之后,才对传说中的公输般有了个更清晰的认识,突然发现如今好多东西,竟然都是几千年前的公输般发明的,心中甚为惊讶。
第一部公输子主要讲了公输般的生平,以及鲁班跟墨翟的过往,还有鲁班对春秋列国争霸的看法和抱负,当然这都是鲁锦夹杂的私货,整部书最核心的当然是那两篇科学世界观和方法论。
汪大渊看完第一部后颇为感慨,但对最后两篇世界观和方法论,为何能成为秘典的核心,却表示不太理解,请教鲁锦后,鲁锦这才解释道。
“科学世界观的核心,其实就几个字,实事求是,务实求真,公输氏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则不被我公输氏承认,比如什么五行生克之说。”
汪大渊顿时疑惑道,“五行相生相克,难道这也不对吗?”
鲁锦则是直接反驳道,“按五行生克理论,水能克火,水还能生木,但是我能用水生出火来,你信吗?你若不信可以去城外的铁厂看看,铁厂每日都在用水点灯,我用实物证实了五行生克的漏洞,那就说明它是假的,我为何还要再信?”
汪大渊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从鲁锦这里听到了太多‘离经叛道’的理论,可偏偏鲁锦的理论也都能逻辑自洽,更有实物证实,根本无从反驳,这就让他很是苦恼,一边是世界观的崩塌,一边想要守护自己已经成型的世界观,却无从反驳。
鲁锦还在继续道,“方法论则是一套做事的章程,方法,不论你去做任何事,只要能熟练运用方法论,都可事半功倍,学习,研究,做工,耕作,打仗,皆是如此。
“为何这两篇如此简单的理论,能成为秘典的核心?那是因为公输氏的学说重自然天道,讲格物致知,是唯物之学,而非儒家墨家那些礼仪、道德、仁义之类的唯心之学。
“你先不要反驳,我给你举个例子,为什么说儒家违心,就拿道德来说,什么是道德?儒家崇尚忠孝,忠于君王,孝顺父母,友爱亲人,然否?”
“然也。”汪大渊当即点头。
鲁锦又道,“那曲阜孔家怎么说?孔家自称是儒门领袖,本是汉人君主封的衍圣公,历代皆受汉人君主厚待,但金国来了,立刻对金国献上降表,先降于金,后降于元。
“你说他为何不忠于汉人君主而效忠于蛮夷?他会跟你说,若不投降,则阖家俱灭,岂非不孝乎?若孝顺长辈,保全自家,则无法效忠于君主。
“于是孔氏率先投降,连带着率领天下士子全都跟着心安理得的投降,说我这便是道德,我若不降便是不孝,至于忠心,难道效忠蛮夷就不是忠吗?”
汪大渊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道德居然还能被鲁锦这样解释。
鲁锦则是摊了摊手,“懂了吗,这就是唯心之学,什么是道德,不过是上下两张嘴皮,任他们胡乱解释罢了,符合他们利益的便是道德,不符合他们利益的便不是道德,故而儒家最是虚伪。
“而公输氏的唯物之学是什么呢?是探究和总结天地自然的道理,冰雪就是冷的,火焰就是热的,此乃天地至理,不容任何人歪曲,也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而儒家的唯心之学呢?什么是道德,什么是礼义?这就没有准确答案了,因此每当儒家提出什么新的学说,就要各学派来辩经,赢的人才能成为大儒,他的学说才能被人认可。
“但公输的唯物学便不会这样,哪怕是个垂髫稚子,只要善于发现和总结,一样能发现天地至理,且让人无从反驳,获得大家的认可。
“故而这两篇理论虽然简单,似孩童所作一般,但大道至简,只要融会贯通,就能不断发现天地至理,积少成多,水滴石穿,终能得悟大道。”
汪大渊恍然大悟,又问道,“那公输氏为何又以算经为基?”
“因为算经天生便与唯物之学相辅相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鲁锦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茶碗,又往旁边放了另一个茶碗。
“这有一个茶碗,现在又有一个,一共是几个?这就是算数,一加一永远等于二,不可能会出现第二个结果,这与天地至理一样,同一样事物,不可能会出现两种答案,因此算数天生便适合用来表达各种物理,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照主公所说,岂不是只要务实求真,善于发现,再用方法论去验证,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天地至理,那公输的唯物之学便能不停的前进,乃至没有尽头?”汪大渊突然震惊道。
鲁锦点点头,“原则上来讲,是这样的,因此儒家会固步自封,而公输之学却能不停的前进,因为我们知道前面有路,且这条路几乎没有尽头,想要探索就只能不停的前进,历数千载,终有如今的成就。”
“而我儒门,还是只有四书五经.”汪大渊低声喃喃道,心中暗道,怪不得鲁锦看不上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