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雄仿佛重新认识方言般,上下打量。
潘耀名像柏杨他们一样,投来好奇的目光,“岩子,你还懂诗歌和散文?”
不等方言开口,白若雪就高度评价了他的诗歌集和散文集,尤其是对诗歌,赞不绝口。
刘武雄倒吸了口气,“你可真够厉害的!”
港台作家纷纷惊讶于方言如此年纪轻轻,竟然这般地博学,无不肃然起敬。
潘耀名道:“怪不得你会那么纠结。”
“依我看,岩子,你不如也聊聊‘反思’的话题吧?”王安逸转头看向柏杨,说他自愿地加入母女俩的演讲小组,也要谈一谈反思。
“柏先生也对反思文学感兴趣?”
方言好奇不已。
柏杨点了下头,“不仅仅是文学上的反思,我觉得一切的东西都值得反思,特别是我们自己,就像曾子说的那样,吾日三省吾身。”
方言总觉得话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别扭。
“岩子,你也未必非要跟我们一样,都说‘反思’。”茹芷鹃建议道:“你完全可以选个我们华夏这些年的文学方向和变化来讲讲。”
“我其实更倾向于聊民族性和世界性。”
方言沉吟片刻,“毕竟,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这个好!”
潘耀名拍手称快,“正好可以跟大伙说说岭南文学,讲讲华夏传统民族文化。”
柏杨皱了皱眉:“华夏的民族文化真的有那么好吗?”
“何出此言呢?”
方言道:“我们中华文明,可是唯一没有中断而且延续至今的古代文明。”
然后环顾四周,“远的就不说古希腊这些文明,单单就论印第安文明,在这片美洲土地上繁荣了上千年,但你看看现在,除了一些博物馆和部落以外,这片土地上,哪里还有一丝半点的痕迹……”
一下子,全场沉默了下来。
爱荷华州本是印第安人的聚居地,后来逐渐被欧洲殖民者所占据。
在19世纪初,美国把这里当成印第安人流亡之地,也叫“鹰眼之州”,就是为了纪念当地印第安部落酋长黑鹰,率领部落,发动反抗侵略的黑鹰战争。
“说到这个,我想到了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
柏杨说:“也是我前不久听到的,有个黑人学生说,‘为什么你们白人制造了那么多的货物并将它们运到非洲,而我们黑人却几乎没有属于我们自己的货物呢?’”
顿了顿,“我觉得印第安人也适用这个问题,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遗传上的差异吗?是那些原始部落的人就是弱一些吗?”
“咳咳,柏先生,这话咱们私底下可以这么聊,但千万不能在公开场合说出来。”
潘耀名提醒道:“很容易会被当成种族主yi者。”
柏杨不以为然,看向方言,“以你所见,你认为黑人、印第安人比西方人劣等吗?”
方言摇头:“我认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优等之说。”
柏杨道:“总是有区别的,难道黑人、印第安人,也能跟黄种人和白种人平等?”
“我不同意这个观点!”
方言义正严词说,“别说黑人,就连北极那些茹毛饮血的因纽特人,只要是人类,我也认为他们是平等的。”随后反问道:“柏先生,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到底平不平等。”柏杨话锋一转,“我只知道最丑陋的一定是华夏人!”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方言眯了眯眼,怎么感觉听着这么像反思怪的言论呢?
第270章 皓首匹夫,苍髯老贼!
“……”
此时,屋内鸦雀无声,一个个神情复杂。
“柏先生,你这反思有点过头了吧?”
方言脸色不快。
“一点儿也不为过。”
柏杨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我知道我说出这样的话,大家肯定第一时间难以接受,甚至感到愤怒,可我不是随便乱说的。”
然后喝了口水,“我是反复地看了日本和美国作家先后写的《丑陋的日本人》和《丑陋的美国人》,结合自身,才作出这样的论断。”
“《丑陋的美国人》,我没看过。”
潘耀名皱皱眉,“但我翻过《丑陋的日本人》,高桥敷对整个日本人和日本社会进行了分析和反思,给出了很多强有力的论据,不知道柏先生做出这个判断,又有什么依据吗?”
柏杨道:“我的依据,首先就是鲁迅先生提到过的‘酱缸文化’。”
“酱缸文化?”
王安逸、潘耀名等人诧异不已。
白若雪轻声问:“方老师,鲁迅先生还说过这样的话?”
“你应该想说的是染缸文化吧。”
方言立刻纠正其中的错误。
鲁迅先生曾经在《两地书》写过,华夏约太老了,社会上事无大小,都恶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无论加进什么新东西去,都变成漆黑,但那时候是军阀混战的民国时期。
“不错不错,关于民族劣根性,鲁迅先生阐之未尽,我觉得‘酱缸’比‘染缸’更贴切。”
柏杨把拐杖往地上戳了戳,滔滔不绝道。
“中华民族文化是一個‘酱缸’!”
“一个‘发酸发臭’的酱缸!”
“酱缸的酸臭味太强了,强到能够泯灭一切兰芷芬香,最终使放入酱缸的各色原本千差万别的食材只挥发出同一种味道。”
“在这个酱缸里酱得太久,我们的思想和判断,以及视野都受酱缸的污染,跳不出酱缸的范围,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大多数人就是生活在这个‘发酸发臭’的酱缸里的‘酱缸蛆’。”
“………”
“结果落到今天这种丑陋的地步,所以我把华夏人概而言之曰,‘丑陋的华夏人’!”
巴拉巴拉了一大堆,方言越听,越确定这丫的是什么成分,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反思怪。
简直是堪比龙映台的反思怪鼻祖。
于是就不能再犹豫,必须出重拳。
跟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文艺!
(ps:柏杨和他的《丑陋的华夏人》,在现实里就是反思怪的鼻祖)
…………
果然不出方言的所料,在柏杨眼里,华夏文化传统应该统统抛弃,因为华夏文化的酱缸发臭,使人变得丑陋,所以要向西方学习。
“慢着慢着。”
方言直接打断,“你说了半天,还是没有作出任何科学的分析,也没有举出任何让人信服的论据,能不能说得再具体一点?”
“那我就举个例子,缠足!”
柏杨狠狠地批判“缠足”等陋习。
方言撇了撇嘴,“我不反对批评‘缠足‘,但是在宋代以前,并没有‘缠足’的记录,到了近现代也已经废止了,这种陋习完全不能上升到华夏的传统文化层面。”
“可没有盎格鲁撒克逊,没有西方文明,没有鸦片战争的话,女人会不裹小脚吗?”柏杨道,“至少在座的各位,说不定头上还留着一根辫子,大家还会穿着长袍马褂呢。”
“你这是在替殖民侵略说话嘛!!”
白若雪拍案而起,横眉冷对。
“不不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柏杨看到众人的目光不善,连忙改口道:“我只是想说,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伟大的民族,那就是盎格鲁撒克逊。”
“这个民族为世界文明建立了框架,像他们的议会制度、选举制度,和司法独立、司法陪审制度等等,为人类社会,建立了一个良好结构,这是它对文明所作出的最大贡献……”
(ps:来自柏杨的《华夏人与酱缸》)
“那柏先生可知道,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人,将患上肺结核视为女性美丽的标准!”
“为了美白,这些女人敷含鸦片的面膜,用氨水洗脸,用有毒的朱砂当唇釉,甚至还用砷水沐浴,那么我要问了,西方文明之中,怎么会产生这种比裹小脚还残酷的陋习呢?”
方言站了起来,眼神变得犀利。
“这……”
柏杨一怔,在绿岛坐了10年牢,只研究华夏历史,从来没有系统性地研究西方文明。
“还有,为了迎合细腰的病态美,当时的女性长期佩戴不符人体结构的束腰,如果说缠足是陋习的话,那束腰又算什么呢?”
方言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
“呃,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像长江大河,滔滔不绝的流下去,因为时间久了,长江大河里的许多污秽肮脏的东西,像死鱼、死猫、死耗子,开始沉淀,使这个水不能流动,变成一潭死水,愈沉愈多,愈久愈腐,就成了一个酱缸,一个污泥坑,发酸发臭……”
柏杨试图解释,但越解释越凌乱。
就这?
方言语气里透着轻蔑,“既然连你都说‘任何一个民族’都会变成腐臭的酱缸,为什么独独要把‘酱缸文化‘当成我们华夏人的标签?”
接着质问道:“柏先生,你居心何在!”
“我、我,没错,我想说,就是因为英国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也浸泡在酱缸里,所以才会被美国这个崭新的盎格鲁撒克逊文明所取代。”
柏杨极力地争论,搬出各种论点。
“那为什么美国作家还会写出《丑陋的美国人》呢?按你的说法,他们难道不也是生活在这个‘发酸发臭’的酱缸里的‘酱缸蛆’吗?”
“那为什么会爆发这么多平权运动!”
“如果文明,印第安人为什么会哭泣!”
方言一一反驳,渐渐地抬高嗓门。
柏杨在交锋中落于下风,心里堵得慌。
白若雪从头看到尾,两眼冒着光,要不是有所顾忌,早就忍不住替方老师拍手叫绝。
“罢了,罢了,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伱,干脆我们把我们说的,都摆在报告会上,交给听众,交给学生去评判好了。”
柏杨满脸通红,强行结束话题。
“当然可以。”
“我相信他们评判时,应该会态度公允,条理清晰,而不会带有太多的偏见和情绪。”
方言阴阳怪气了一句。
要不是看在聂华灵她们的面子,要不是看柏杨年迈老朽,生怕一个激动,就捂着胸口,躺地上咽气,非得像诸葛亮痛骂王朗一样:
皓首匹夫!苍髯老贼!安敢在此饶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