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樰体贴地按摩着他的头。
“不说我了,你怎么样?”
“我?”
“《黄飞鸿》电影杀青以后,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当然是继续进修导演系,把落下的功课给补回来。”
龚樰道:“不过是在我和朱菻拍完《空中小姐》以后。”
“《空中小姐》是该好好地拍,怎么着也算是你的第一部电视剧作品吧?”
方言嘿然一笑道:“到时候,没准能拿个金鹰奖、飞天奖什么的电视大奖。”
“你这嘴真贫!”龚樰笑骂了一句。
“想堵住我的嘴还不简单。”方言站了起来。
龚樰轻推了一把,“说正经的,若雪之前一月份回国的时候可说了,《拯救大兵瑞恩》在美国的电影电视金球奖大放异彩,斯皮尔伯格拿到最佳导演奖,你拿到了最佳编剧奖……”
方言顿了顿,“她还说了什么?”
龚樰道:“奥斯卡会在三月份举办,让你到时候一定要来洛杉矶,还说获奖的几率非常大。”
方言笑问:“那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我?我可以吗?”龚樰一怔。
“怎么不行!”方言道,“中途还会经过香江,可以好好地见识下好莱坞和香江的电影。”
龚樰不禁心动,“那就要看《空中小姐》什么时候能杀青,如果时间冲突了,就、就算了吧。”
………………
两天后,春节假期结束。
方言把龚樰送到北电后,马不停蹄地来到人文社。
上班第一天,此时的《人民文学》编辑部里,人山人海,全员到位。
但出乎意料的是,众人紧紧地围城一圈,一道道目光聚焦于朱伟手上的稿纸。
方言好奇地凑了过去,“在看什么呢?”
一个个猛地一惊,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副主编早!”
方言摆了摆手,“有外人的场合,称职务,咱们私底下还是叫我‘老师’好了。”
“方老师,您来得正好!”
朱伟把稿纸递了过来,“一大清早就有人上门投稿。”
“呦,这开张第一天就有投稿。”方言不免意外,“怎么样,是不是开门红?”
“该怎么说呢,这人有些古怪,她说自己是民大的音乐老师,可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
朱伟左右为难道。
陈晓曼补充了一句:“跟传统的女老师完全不一样,戴个墨镜,背个吉他盒,还骑摩托车。”
“嚯,还是个摇滚女青年。”
方言看了眼信封上的名字,“刘索拉,这名字取得也很有个性。”
“她因为急着要去学校上课,所以把稿子直接给了门卫,然后骑上摩托车就走了。”
朱伟道:“临走之前留下句话,希望这部小说能让您亲自过目。”
方言环顾四周:“这么说,你们还没看过?”
“没哟。”
众人不是摇头,就是摆手。
朱伟讪讪一笑道:“其实大家都想瞧瞧这位前卫的女同志到底写了什么,不过您没有来,我们怎么好意思冒然地打开呢?”
方言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信封,就见小说的扉页上清晰地写着题目——
《你别无选择》。
内容说复杂并不复杂,说简单也没那么简单,故事背景发生在80年代的音乐院校当中。
刘索拉刻画了一群极具天赋、个性迥异的音乐学院学生,但一个个都是迷茫的“问题青年”。
比如,其中的一个男主角叫“李鸣”,一直闹着退学,最终也没退成。
还有一个经常旷课玩失踪,娶了个花痴的老婆,要求学校开除他,然后两人一同流放边疆。
就连文中仅有的三个女生,同样神经质,其中的一个娇滴滴得像只猫,时不时学猫叫两声。
总之,音乐学院里的所有学生都脱离了生活常态,瞎折腾,但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东西。
在混乱的叙述中,能在这群人里找到的惟一共同的追求,就是音乐作曲。
除此以外,别无选择,恰好地呼应了小说的题目。
小说在众人之间,竞相传阅,但大多数的人看到一半,就再也提不起任何的兴趣。
“她这写的不像是文学,倒不如说是在写音乐。”
“不只是音乐,她这是借这群神经兮兮的学生之口,质疑和批评学校的教育呢。”
“质疑倒是能看得出来,不过批评还有待商榷,总觉得更像是在无病呻吟,发泄情绪。”
“这个我看就没必要发表在《人民文学》上吧。”
“………”
一个个说出自己的看法以后,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方言。
打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沉默不语。
朱伟轻声地发问:“方老师,您怎么看?”
“有些疯癫,有些反叛,有些张狂,语言叙事上跟王硕的新京味小说挺像的,处处透着一股子京片子味,立意取向上呢,又跟美国‘垮掉的一代’文学很像,凡是可以反叛的就反叛。”
方言道:“总之,就是反对一切、否定一切、批评一切,不管是好的坏的,有理的没理的。”
众人眼前瞬间一亮:“方老师不愧是方老师,一下子就说到根上了,的确是‘垮掉的一代’的那味儿,又是自暴自弃的享乐,又是批评否定传统教育,字里行间还透露着一股悲观。”
朱伟拍了下手,“这么看来的话,《你别无选择》倒像是模仿‘垮掉的一代’的先锋文学?”
“与其说是‘垮掉的一代’,也许还有个更贴切的词来概括。”
方言露出神秘的笑容,“在这里我先卖个关子,把这个也拿去给王主编看一看吧。”
第430章 青春伤痛文学
人文社,编辑部。
王朦在上班第一天,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致辞,巴拉巴拉,说了一堆。
说到《人民文学》今后的办刊宗旨就是提倡文学多元化,挖掘华夏当代文学的各种可能性。
毕竟,1985年是华夏文学史上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在这一年,不同流派、不同风格的作家纷纷涌现而出,不只是先锋派、寻根派、西方派这些严肃文学,通俗文学也同样是百花齐放。
而文学评论界,在见识到方言把比较文学引入到寻根文学以后,有样学样,饥不择食地引入、实验、探索各种文艺批评的理论,文坛逐渐出现了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
结尾的时候,又提了一嘴,《人民文学》要多多地挖掘和提携青年作家。
“同志们,我们要有敢为人先、甘为青年作家奉献的精神,争取发表更多青年作家的作品!”
“哗哗哗。”
在一阵接一阵的掌声中,王朦结束了演讲。
随后,拿着《你别无选择》的稿子,径自地找上了方言和朱伟。
朱伟迫不及待地询问道:“王主编,您看过以后,觉得怎么样?”
“文字和叙事上稍显稚嫩,情节性不强,逻辑也有些混乱……”
王朦一本正经地评点起来。
方言嘿然一笑,“是不是有种燕京人侃大山的风味,又有种玩摇滚的疯颠张狂的感觉?”
王朦颔首道:“不错,里面的这些角色都像如今玩摇滚的‘问题青年’一样,简直是吃饱了撑出病来的、严重脱离群众的精神贵族,怨天尤人,无病呻吟。”
“王主编,我倒觉得这稿子并非一无是处,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
朱伟说:“整篇小说有着和‘垮掉的一代’的精神内核,充满了青春的气息,怎么看也算是另类的先锋文学,您刚才演讲的时候说过,要多多地发表青年作家的作品,我觉得这个就挺不错的。”
王朦犹豫不决,“可是发表这样价值观的小说,会不会容易误导青少年读者?”
朱伟却并不这么认为,《人民文学》如果能刊登《你别无选择》这种“酷拽前卫”的先锋文学,可以打破广大读者,特别是青少年读者对《人民文学》死板保守的刻板印象。
“岩子,你怎么不说话?”
王朦转过头去,“这稿子是寄给你的,也是你让人拿给我看的,说说你的看法。”
朱伟也把目光投了过去,“是啊,方老师,您刚才不是说,比起把《你别无选择》称作是‘垮掉的一代’的作品,还有一种更贴切的词汇,这个词到底是什么呢?”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方言环顾四周:“我管这种叫青春伤痛文学。”
听到这话,在场里就有人误以为青春伤痛文学是伤痕文学和知青文学的结合体。
“不不不,这完全是两码事。”
“所谓的青春伤痛文学,聚焦的是青少年在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痛苦、挫折、挣扎和心灵创伤,比如师生关系、亲子关系、恋爱关系、朋友关系、家庭矛盾,甚至还有自我认同。”
方言耐心地做了一番解释。
其实,青春伤痛文学并非只有华夏一家独有,像美国就有《麦田里的守望者》,像日本就有《挪威的森林》,哪怕是东野圭吾早期的《魔球》、《放学后》,也可以归为青春校园伤痛题材。
当然,《情书》这种唯美纯爱小说,同样算作恋爱题材的青春伤痛文学。
而在国内,这种青春伤痛文学就更是多不胜数了。
比如《我的父亲母亲》,就是青少年跟父母、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矛盾和冲突。
比如《三重门》,就是青少年在友谊和爱情中的信任、背叛、离别和重逢。
因为青春伤痛文学的重点是“伤痛”,只有让读者对青春期主角们悲催痛苦命运共情,小说才能畅销,但就像观众看多了恐怖片,对恐怖片的阈值就会提高一样,对青春伤痛文学的阈值也会提高。
所以,起初青春伤痛文学还算正常,但后来越来越歪,往往是怎么虐,怎么来。
堕胎、车祸、三角恋、失忆、误会、异地恋等等三观炸裂的剧情,基本上是为了疼痛而疼痛。
于是乎,青春伤痛文学就扭曲成了青春自虐文学,像郭敬名、安妮宝贝、饶雪曼……
“方老师这个‘青春伤痛文学’提法,真的是别出心裁!”
朱伟、王扶等人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句。
“我们以往的青春文学创作,总是聚焦在老三届的知青文学、伤痕文学上。”
王朦举一反三道:“却疏忽了新三届,以及80年代青少年的身心成长和青春问题。”
陈晓曼欣然同意说:“这也有客观的原因,如今大部分文学杂志的编辑,几乎是像我们这样的中年人和老年人,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主要是伤痕文学,而不是伤痛文学,所以下一代青年的那种困惑、失落、迷惘、叛逆,我们很难注意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