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79开始的文艺时代 第49节

  苏雅脸上的笑容一僵,心里紧张起来。

  方言摆手,“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就算考不好也没关系,就凭你在《诗刊》、《诗探索》发表的诗,如果再努努力,说不定可以从挂面厂,调职去出版社当编辑也说不定。”

  “啊?不会吧?”

  苏雅惊讶不已。

  “怎么不会。”

  方言勾起嘴唇,如今的文学出版社的编辑人手奇缺,特别是很多文学刊物才刚刚成立。

  比如舒亭,没写诗以前,只是个灯泡厂女工。

  这年头,文学风靡,不仅仅是因为热爱和求知,也是文学跟高考一样,知识改变命运。

  “竟然还可以这样!”

  苏雅发觉诗歌的发表无异于让自己多了一条退路,身上的压力骤减,再想到这一切都得益于方言,一个劲儿地道谢,“谢谢你啊,岩子,要不高考结束以后,我请你搓两顿吧?”

  “拉倒吧,你家又不是地主,况且现在地主家也没余粮,两顿合一顿就行了。”

  方言记得她家刚刚还完外债,手头并不宽裕。

  “不行,你帮我这么大的忙,该请客的就一定要请客!”苏雅语气坚定道。

  两人掰扯了几句,方言拗不过她,也只好作罢,“没事了吧?没事了我先回了,明儿我还有事。”

  “明天你又上哪儿?”

  “去老师家。”

  “你还有老师?”

  “所里给分配的指导老师。”

  (ps:苏雅是穿针引线的重要角色)

  …………

  第二天,大清早。

  沈雁氷的宅子位于后圆恩寺胡同13号,离方言的大杂院并不远,都是南锣鼓巷的老胡同,骑着自行车,越过热闹穿行的人潮。

  很快地,就看到了一个四合院。

  “咚,咚,咚。”

  方言带上点心,拿起铁环,敲了敲朱门。

  伴随“咯吱”一声,一个身姿笔挺的中年男人推开了门,上下打量着他,随后笑道:

  “你就是丁阿姨提到的‘方言’吧?”

  “嗯。”

  方言不敢托大,“您是?”

  “可当不起一个‘您’,你也算我爸爸的学生,咱们俩平辈,我叫沈霜,我托个大叫你声方老弟,你就叫我一声沈哥,觉得怎么样?”

  沈霜说话相当豪爽。

  “沈哥哪里话,你尽管叫。”

  方言说也可以叫他的小名,岩子。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霜就把方言迎了进去,边走,边介绍起自己,本来他在金陵军事院校就职,但考虑到沈雁氷的身体状况,提前办了离休手续,回京和妻子专心照顾老人。

  “先生最近身体怎么样?”

  方言语气里充满关切。

  沈霜叹息道:“还算硬朗,就是前不久生了场大病,现在按照医嘱,需要休息静养。”

  四合院是二进出,方言走进街门,就看到一座影壁,转过影壁,一方小花园映入眼帘,葡萄架、藤萝架和园中的鲜花掩映成趣。

  架下有一个小秋千,边上有个藤椅。

  沈雁氷躺在上面,晒着太阳,当看到沈霜身旁的陌生身影,目光一下子落在方言。

  “来啦?”

  “先生好!”

  方言恭敬地鞠了一躬。

  沈雁氷脸上露出几分笑容,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会一上来就喊我‘老师’。”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方言尴尬地笑了笑。

  沈霜惊讶地侧目而视,沈雁氷慈眉善目地笑起来,“怪不得老丁这些见过你的人,对你评价很高,看得出来是有些文学功底的。”

  接着指了指圆形石椅,“坐吧。”

  “是,先生。”

  方言心头火热,坐了下来。

  “所里安排我给你当导师,其实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一是你瞧我这身体,老喽,不中用,二是我之前工作很多,抽不出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来教学生。”

  沈雁氷直起身体,沈霜立马扶住他的背。

  方言也凑上去,搀着他的手。

  沈雁氷颇为欣赏地看着他:“巧就巧在生了这么场大病,不得不静养,这段休息的时间,应该是够指导你写作,你知道所里为什么安排我当你老师吗?”

  “嗯。”

  方言想也不想,今文坛长篇小说创作之最,唯茅与巴公尔。

  “你啊你。”

  沈雁氷摇头失笑道:“这几年短篇小说有了长足的进步,但长篇小说还不够繁荣,我是写长篇小说为主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说着拿起一沓稿纸,“本来老丁和所里极力向我推荐你,我还挺纳闷,你只写了两部短篇小说,怎么能看出你有写长篇的潜力,直到我看了你的这篇小说。”

  方言接过稿子一瞧,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批注。

  比如开头,“好!好!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用的好!”

  又比如末尾,“让读者通过故事发展的细节描写,获得人物的印象,这些细节描写,安排得这样自然和巧妙,初看时不一定感觉到它的分量,可是后来就嵌在我的脑子里,成为人物形象的有机部分,不但描出了人物风貌,也描出了人物的精神世界……”

  这带满沈雁氷批注的手抄稿,跟李尧堂的信一样,必须好好珍藏啊!

  “看完这个以后,我确信你是值得培养的可造之材,才会动了指导你的念头。”

  沈雁氷道:“写的确实好,特别是你这个年龄段,能写出这样的作品,更是难得。”

  “谢谢先生夸奖。”

  “改口叫我‘老师’吧,虽然指导的时间可能只有半年左右,但你已经是我这些年教的人里时间最长的,往后估计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是,老师!我一定跟着您好好学习!”

  方言转念一想,那岂不是自己就是沈雁氷的最后一个弟子,关门弟子?!

  “还有一点……”

  沈雁氷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类似菩提老祖对孙悟空——

  莫说什么报答之恩,日后你若惹(写)出(得)祸(太)来(差),不把为师说出来就行了!

  “写不出好的作品,您拿我试问!”

  方言笑道:“不过我相信有您的谆谆教诲,我不能说突飞猛进,也至少是更进一步。”

  沈雁氷宠溺地白了眼:“你啊,把这个拍马屁的功力都给我用在写作上去!”

  “是,老师!”

  “跟我到书房吧,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第48章 师门任务

  晒了会儿太阳,沈雁氷带着方言来到西厢房,这里既是他的书房,也是卧室。

  房间内的摆设十分简朴,除了沙发、茶几就是满壁的图书,就是靠墙的一张单人床。

  紧挨着床的是一张写字台,左边摆着台灯、放大镜,右边并排放着笔。

  从里到外,先是最常用的钢笔,然后依次是备用钢笔、改稿用的铅笔、红铅笔等,笔旁一盒曲别针、一盒大头针、一叠作书签用的小便条,摆的是井然有序。

  方言搀着沈雁氷坐在床上,自己拉来一个小马扎。

  “不管是短篇、中篇,还是长篇,落笔之前最重要的是确定选题方向……”

  沈雁氷慢悠悠道:“从发现题材,到拆解题材,到重新构思、布局,再到运用一些写作手法,最后小说自然就会水到渠成。”

  接着慈眉善目地盯着他看,“你想好要写什么题材了吗?是不是打算继续谍战题材?”

  “是的,老师。”

  方言直截了当地承认。

  “除了谍战,还有其它想法吗?”

  “我暂时没想到。”

  “这可不行,要想,要多想。”

  沈雁氷看他仍然一脸困惑,“既然你是我学生,那我就考考你,伱知道我写了哪些小说吗?”

  “《春蚕》、《子夜》、《林家铺子》……”

  方言在来拜访之前,王朦、周雁茹等人就给他做过特训,回答得自然是信手捏来。

  “这些小说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都是现实主义的作品。”沈雁氷颇为满意道,“比如《子夜》,就是30年代初的大上海,因为我喜欢结合历史,紧贴现实,所以很多人管我的小说叫作‘社会剖析小说’。”

  “老师是想我往现实主义的方向?”

  方言心领神会,这是给自己定毕业课题了。

  坏了,《潜伏》怎么办?

  自己的如意算盘可能要泡汤了!

  “只是个建议,因为谍战的题材总会有尽时,但现实生活的素材是取之不尽的,80年代、90年代,甚至21世纪,现实主义永远不过时,这能大大地延长你的写作生涯。”

  沈雁氷耐心地解释自己的用意,年轻作家要建立自己的“生活根据地”。

  比如五十年代的作家,就有一条“三同”原则,跟基层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

  方言恍然大悟,创作是有极限的,总会灵感枯竭,江郎才尽,老师操心的是他的前途。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开挂的!

  “文学要反映时代的主题,我要再考考你,你觉得社会现在有哪些重要的话题?”

  沈雁氷一点一点地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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