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应了下来,坐上他们的车,一同来到千代田区的纪尾井町。
福田屋是一家创立于1939年的日式料理店,是日本政商两界举办宴会的常选之地。
角川春树订的是一间僻静的包厢,门帘大开,庭院里的竹子、松树、盆栽等植被尽收眼底。
“咚,咚。”
水从上方流下,空心的竹筒渐渐地被水溢满,惊鹿随之敲击下方的石钵,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
方言和角川春树兄弟二人碰杯,把清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起酒瓶倒满。
众人吃吃喝喝,把酒言欢,酒桌的气氛轻松而融洽。
眼见时机差不多,角川春树终于开口说:“方言君,实不相瞒,今日和你所谈合作其实只谈了一件而已,还有另外一个不情之请,不过不是跟角川书店有关,而是关于角川映画……”
“角川会长是想说《情书》的电影改编吧?”
方言夹了个天妇罗,咬上一口。
角川春树和角川历彦面面相觑,眼神不停地交流。
“大家都是聪明人,一听到角川映画,我就猜到跟《情书》有关。”
方言暗戳戳地透露,自己还从其他人的口中无意地听说了一些角川映画的近况。
角川春树见势不妙,索性摊到台面上,“说来惭愧,角川映画近来确实在经营上出现不小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我们最拿得出手的偶像电影难以为继,迫切地需要转型和突破。”
“从偶像电影转型到纯爱电影吗?”
方言摸了摸下巴。
“嗨依!”
角川历彦跪坐在垫子上,和角川春树一道双手放在膝盖上,郑重地弯下了腰。
《情书》可谓是开辟了爱情小说的全新蓝海,市面上有且只有这么一部大畅销的纯爱小说,纯爱电影在电影界更是从未有过,如果角川映画能率先拍出《情书》,绝对能像70年代掀起少女偶像电影狂潮一样,让纯爱电影在80年代迎来全面的爆发,角川映画也能由此度过眼下的巨大危机。
“我想你们应该不会不知道五社协议吧?”
方言左看看,右看看。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角川映画自从踏入电影业开始,就深受其害。”
角川春树脸色骤变,苦笑连连。
角川历彦解释说,角川映画当初成立的时候,只能去捡五社不要的残羹剩饭,从导演到演员,再到灯光师,吸收的几乎都是解约不要的或者合同到期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全力栽培“角川三人娘”。
“所幸赶上了大映突然破产,导演、演员、编剧他们各奔前程,才让我们的班底得以充实。”
角川春树皱了皱眉,“方言君难不成已经想好要把《情书》交给松竹了吗?”
方言扬扬手,自己跟松竹交情匪浅,特别是奥山融,简直是至爱亲朋,堪比手足兄弟。
角川春树听出了“得加钱”的弦外之音,又惊又喜,不就是为了钱吗,加到他满意为止!
“价钱的问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情书》的女主角我已经属意松坂庆子。”
方言摇头失笑道:“非她来演‘女藤井树’和‘渡边博子’不可。”
“这……这可就难办了。”
角川春树左右为难,五社协定最霸道的地方就在于掌握了对导演、演员他们的生杀大权。
演员必须得到公司的许可,才能接公司以外的戏,而且就算能接,也只能五社的片约。
比如大映曾经的“一姐”,山本富士子就想过一年拍两部大映的电影,再拍两部其它公司的电影,接过惹怒了当时的大映社长,直接把她彻底雪藏,沦落到在整个业内都无戏可拍。
“方言君的意思,是不是只要说服松竹愿意把松坂庆子借给我们,你就可能会把《情书》交给角川映画改编?”角川历彦一脸严肃道。
“这怎么可能呢!”
角川春树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
角川历彦却不以为然,只要能让松竹和角川映画合拍《情书》,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见角川春树浑然不信的样子,方言冷不丁地提醒了一句,如今电影界里虽然依旧是五社争霸,但摄制厂体制已经遭受到事务所体系、电视剧综艺节目等外部因素的冲击,已经开始出现瓦解。
“可摄制厂制度的瓦解并不意味着演员们解放,这个天下终究还是五社的天下。”
角川春树把眉头拧成一团。
方言笑盈盈道:“难道角川映画就没想到过取而代之吗?”
角川春树心怦怦直跳,脸上难以掩饰激动之情,反倒是角川春树沉吟半晌后,依旧坚持己见:
“取代这些老牌会社?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以角川映画目前的实力,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不是取代五社,而是取代五社中的一个呢?”
方言白了眼,打不过东宝、东映、松竹,已经减产走下坡路的日活,以及已经破产重组过的大映,角川映画好歹能战胜其中之一,到时候和其它四社组成新的同盟,继续维持五社协定不就好了?
“斯国一!”
角川历彦虽然并不负责电影业务,却也心潮澎湃,忍不住开口称赞。
角川春树喝了口闷酒,实话实说,他又何尝没想过让角川映画加入五社,组建一个全新的“六社”联盟,可问题在于,得东映、东宝、松竹它们愿意带角川映画玩才行,偏偏换来的只有打压。
“那是因为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
方言心里不禁腹诽,就日本公司既喜欢垄断又爱吃独食的臭毛病,角川映画多多少少也沾了点。
当初在偶像电影盛行的红利期,只知道吃蛋糕却不愿意分蛋糕,如果能拉快要倒闭的大映一把,或者在日活、松竹经营不善的时候就合作,又怎么可能打不开局面?
哪怕退而求其次,也可以跟渡边娱乐、杰尼斯、堀制作这些冲击老牌电影厂的事务所,强强联手,让它们出钱出人,比如中森明菜、松田圣子、中山美穗,又何愁没有高人气的爱豆可用?
“方言君说的契机难道就是《情书》?”
角川历彦和角川春树立马意会。
方言点点头,愿意当这个媒人,替角川映画和松竹牵线搭桥,互相撮合,合拍《情书》。
“真的嘛?”
角川历彦激动道,“方言君,如果这事能成的话,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方言投去耐人寻味的目光,自己这么做自然是让他们欠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特别是角川历彦,于是嘴上故意说,自己多多少少是看在角川历彦的面子上,虽然两人没见过几次,却是一见如故。
“方言君,我敬你一杯!”
角川历彦拿起酒杯,替方言斟酒。
“干杯!”
方言随后替他倒上酒,这是日本酒桌上不成文的敬酒规矩,接受敬酒的一方要把自己的酒杯拿起,接受对方的倒酒,然后自己再把对方的酒杯斟满,以表互相尊重,否则就显得看不起对方。
角川春树看着两人把酒言欢,却偏偏把自己给撇下,颇为恼怒地瞪了眼角川历彦。
方言也许不懂日式敬酒的礼仪,难道你这个做弟弟的也不懂规矩嘛!
再一想到方言完全是看在角川历彦的面子上,考虑把《情书》的再版权和改编权交给角川书店,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不如弟弟,自己这个做会长的也不如身为下属的副会长,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哪怕《情书》将来成功了,他的面子又往哪儿放!
眼里的怒火越烧越旺,本来就对这个坚持轻小说文库而屡次违逆自己意志的弟弟看不顺眼,这下子心里就更生芥蒂,像根刺一样狠狠地扎着,我给你的才是你的!我不给你,你不能抢,八嘎呀路!
左看看一脸阴沉的哥哥,右看看春风得意的弟弟,方言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坏笑。
计划通!
你们兄弟俩要是兄友弟恭,铁板一块,我还怎么见缝插针,把角川历彦挖来跟自己干呢?
第543章 岂可郁郁久居人下(二合一)
夜色深沉,皎月当空。
目送着方言所坐的车消失在视线中,角川历彦收回挥舞道别的手,满脸兴奋道:
“哈哈,大哥,这下好了,《情书》的电影改编权不出意外的话,就归我们啦!”
“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角川春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面对着劈头盖脸的一顿呵斥,角川历彦脑袋一片空白,既委屈又不解。
自己明明给业绩下滑的角川映画办了件好事,怎么反倒成了犯了大错的罪人?
“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角川家着想。”
角川春树严肃警告,“可角川映画是你的职权范围之内吗?你刚刚在酒桌上应该替角川书店争取《情书》的再版权,说服方言君跟角川文库合作,而不是越俎代庖,插手你根本不懂的电影业务!”
角川历彦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他是怪自己越权,越过他这个当家人,管了不该自己管的事务。
“对不起,大哥,我也是为了角川家……”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角川春树揪着弟弟在饭局上不懂规矩这点,在醉酒上头的情况下,不留情面地呵斥。
角川历彦被大哥当众这么训斥,就像被人扇了巴掌一样,脸颊火辣辣的疼。
“对不起,会长。”
“念在你为角川映画争取到《情书》改编权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看到弟弟弯腰认错,角川春树心中的不快消失了一大半,拍了拍他的背:“但下不为例!”
角川历彦咬着牙隐忍下来,然后主动地替他打开车门。
角川春树瞧弟弟这么低眉顺眼,心情更是大好,在上车之前,仍不忘提醒道:
“接下来,你要好好地利用签售会的机会,想方设法地让方言君答应和我们角川文库合作。”
“至于角川映画和松竹合拍《情书》的事,我会派人去跟进的,你就不要再乱插手了!”
“嗨依!”
角川历彦应了下来,待角川春树坐车离开以后,迎着来往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装做无所谓一样地钻入车内,然而刚一关上车门,整张脸立马狰狞扭曲,双拳攥得死死的。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有事弟弟,没事八嘎!
弟弟的功劳被大哥占为己有,大哥的过错却是弟弟的责任!
自己又何尝想要去越界插手角川映画的业务,还不是走下坡路的角川映画已经拖累到角川书店。
总不能让自己管理的角川书店持续不断地输血吧?
更何况,明明包括角川文库在内,整个角川书店的实际经营都该归自己,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希望创建个包含轻小说、漫画、游戏等面向青少年领域的文库,却始终被他以“幼稚”而多次阻拦。
岂可修,真的是欺弟太甚!
生气归生气,无奈归无奈,可谁让继承家业的是大哥这个长子,而自己做弟弟的只能辅佐呢。
望着窗外如墨一般的夜空,角川历彦眼里的光黯淡了下来,心也渐渐沉到了谷底。
月亮被浮云遮挡着,方言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此时,客厅里灯光如昼,电视正播着成人才能看的深夜剧,但由于静音,才没发出奇怪的声音。
松坂庆子穿着睡衣,侧躺在沙发上,一听到开门的动静,立马从睡梦里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