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拿着碗站起身,笑道,“能跟黄保管学习,那是我的荣幸啊。”
黄保管员笑得合不拢嘴,“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
这时杨婶也走了出来,到姜丽丽身边坐下,小声陪她说着话。
这里讲农村女人不上桌,那也是要看情况的。
平常没有客人的时候,当然是一家人一起吃饭,女人小孩都在桌上坐。只有客人来的时候,才需要回避。
但是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客人,如果是男客,女主人就必须回避,桌子上只留男人吃饭喝酒。如果是女客,那就反过来了,需要回避去小桌子吃饭的反而是男人,由女主人作陪。
要是像今天有男有女,那男女主人都要上桌陪客。要不然一桌子男人喝酒,只剩一个女客发呆,多没礼貌。
至于有没有其他心思,就要问杨队长自己心里在怎么想。
等重新坐好,这顿饭才正式开始。
男人吃饭,首先第一件事当然是倒酒。
陈凡看着那巴掌大的酒碗,心里不禁有些发憷,别说他还想着这酒质量达标没有,就算是真正的茅台,也不敢这么灌呐。
眼看着黄保管员将一大碗酒放在他面前,陈凡赶紧说道,“我真不会喝酒。”
杨队长头也不抬,“哪有男人不会喝酒的,不会喝就学。”
陈凡沉吟两秒,“我胃不好,不能喝凉的。”
他记得外公说过,把差酒变好酒,有两种办法,第一种是窖藏,第二种是温酒。
后来他还特意查过,窖藏也好、温酒也好,都是为了让酒里的甲醇挥发掉,不过经过窖藏的酒,口味更加醇厚,这点是温酒比不上的。温酒的优点在于见效快,只要酒热透,甲醛自然就没了。
如果不是怕露馅,他真想直接说自己酒精过敏。
听到陈凡的话,杨队长扯着嗓子就喊,“小菊,打一碗热水来,给你陈哥温酒。”
杨菊立刻跑出来,一阵风飘出去,再一阵风飘进来,陈凡面前就多了一只大海碗,碗里是冒着蒸汽的热水,一只小巧的粗瓷酒壶泡在热水里,手边还多了一只小酒杯。
咦,我那么大一碗酒呢?
黄保管员面前摆着两碗酒,笑得后槽牙都能看见,“听说原来卢老太爷还在的时候,就只喝温酒,说是温酒更柔,还护肠胃。真是鬼扯蛋,喝酒就坏肠胃,未必温了就不是酒。”
陈凡深以为然,“那我还是不喝了吧!”
黄保管员端起酒对着他,“说别人呢,没说伱。你今天立了大功,来,碰一个。”
杨队长咧着嘴,“哎哎哎,碰就一起碰啊,你一个人碰算怎么回事,来来来,都端起来,走一个。”
陈凡摸了摸水碗,估摸着应该有五六十度,温酒最好是用五十度左右的水,不过现在天气冷,加上他担心酒里面有甲醇,温度还是高点好。
提着酒壶倒了一小杯,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散出来,熏得满屋子都是酒气。
杨队长顿时眼睛发亮,“哎哎,这酒温过之后确实是香啊,卢老太爷还真会享受。”
陈凡一听,当即提着酒壶站起来,“再拿几只小酒杯,都尝尝。”
杨菊立刻从房里跑出来,瞬间变出四只小酒杯,然后又飘进去。
四杯酒倒出去,这酒壶就空了一半,要是再倒一轮,壶就能空了。可惜,四个老酒缸唱了一口,觉得温过的酒太软,不过瘾,一口闷掉后,继续喝自己的。
陈凡看了看,剩下的半壶小酒差不多能有二两半,这点他还能接受。而且温过的酒度数会降低,那就更没问题。
两口酒下肚,杨队长几人便各聊各的,陈凡则忙着吃菜,顺便听点队里的家长里短。
什么黄老四家要盖房了,请了刘掬匠做宴席,备下的东西还不少,足足有6桌,还从后面7队的老唐那里打了两坛子酒,只怕这几年攒的老本都要搞光。
村口的黄老九昨天晚上又干了一架,那声音隔了三座屋都能听见。今天一上午都没看见黄老九的人,多半是被老婆抓破了脸,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连早上挖甲鱼都是他老婆去的。
已经生了5个女儿的黄老五还不死心,跑去大队部找原来做过和尚的李德柱,还提了一袋鸡蛋,真是鬼迷心窍。那李和尚自己都是个老光棍,哪有本事管他。
……
喝到酣畅处,杨队长端着酒碗指点江山,“黄老四屋里也苦,老的小的一大堆,那屋子还是解放(45年)那一年建的,到现在都三十多年了,已经成了危房,再不重建恐怕要出大问题。
黄老九那就是个没卵的货,当年你们黄家哪个不劝他,不要图张玉凤长得好看,就非她不娶,他们张家兄弟8个,屋里就她一个闺女,性子能好得了?都是咎由自取!
黄老五也是糊涂,女儿怎么啦?女儿跟儿子一样好,他就是老封建思想,只想要儿子传家,还去找李和尚,那李和尚就是装神弄鬼的东西,找他有个屁用,……”
黄保管员一边点头一边喝酒,随口还附和两句,等听了一段,顿时感觉不对劲了,怎么尽聊我们老黄家的事?你们老刘家、老杨家的呢?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随即焖了一口酒,哈出好长一口酒气,痛心疾首地说道,“可不是吗,你们看看,黄老五一个,还有杨自红、刘德全,那是我们小队出了名的‘念儿狂’啊,搞得我们6队都成了卢家湾的笑话,太不应该了。
还有刘德武。刘会计,这不是我说你,你那个堂弟确实要管一管,好家伙,馋人家女知青都跑到公社上去了,那女知青是他能惦记的?人家迟早要回去上班、当工人,谁会傻了嫁在生产队哦,又不是背景有问题。”
好家伙,一顿输出,直接把所有人都干沉默了。
杨队长咂咂嘴,“老黄你平时跟个闷葫芦一样,看不出口才挺好哇。”
刘会计斜着眼看过去,“干脆今年的生产队报告会你替队长去,保管压得卢家湾另外11个小队抬不起头。”
就连已经吃完饭,硬是干坐着不敢动的姜丽丽也扎下脑袋,看得杨婶心疼,拉着她进屋去喝茶。
黄保管员一看惹了众怒,赶紧端起酒碗干笑,“喝酒嘛,瞎扯几句,哪有什么口才,肯定跟你和队长不能比。来来来,喝酒喝酒。”
第30章 打袼褙
一顿饭吃到酒酣耳热散伙,陈凡和姜丽丽才一起回知青点。
走在路上的时候,还能听见两边隐隐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陈凡往那边望了望,可惜被树林子挡住视线,看不清下面的情况,便问道,“今天还有农活吗?”
姜丽丽也跟着看了一眼,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在挖甲鱼吧。”
陈凡“……”
随即忍不住呵呵直笑,“行动够快的。”
也不知道今天过后,鱼塘里还有甲鱼没有。
姜丽丽嘴角微微翘起,没有说话。其实如果不是今天杨队长叫她过去,她也挖甲鱼去了,不过不是在那些大池塘,而是在村后面的小沟渠里,这样就可以避开其他人。
两人进了院子,将院门掩上,陈凡打了个哈欠,一边走一边说道,“今天也在房里看书吗?”
昨天如果不是自己找她有事,只怕她能在房间坐一整天不动。
姜丽丽,“哦,等一下我去把菜园子的土松一下,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忙。”
陈凡愣了愣,“冬闲也有事要做?”
两人在屋檐下站定,姜丽丽轻轻笑了一下,又赶紧低下头,“说是冬闲,也就是活儿少一点,其实事情还是很多的。像往年的话,收完稻谷以后,到冬月份就要开始挑堤,一直忙到腊月结束。
今年还没有任务下来,也不知道是推后了还是取消,如果是推后,估计也快了,要不然等下了雪,天寒地冻的,那时候挑堤更累人。
就算取消,队里也会安排大家修缮队里的小水利,整个生产小队范围内的沟渠都要加固除险,开春后还要给稻田挑肥,为插秧做准备,让来年庄稼长势更好。
另外还要给油菜锄草、施肥,除了地里的活,家家户户自己的活也不少,自留地里的菜要伺候,还有快要过年了,也要准备年货。男工要干重活,挑水劈柴、杀年猪、挖藕、给池塘清淤,女的也要忙着准备小吃、熬糖、打豆腐、做粉条、宰鸡鸭鹅、腌制腊货。
今年队里丰收,除了极个别家庭,绝大部分都能分不少钱,有的可能就要去请裁缝上门量尺寸,给家里人做一身新衣服,或者请瓦匠修补房屋、灶台,请木匠修修家具。……”
姜丽丽越说声音越小,怔怔地看着前方,眼神竟然已经没有了焦距。
陈凡仔细打量她,心里猜测她应该是想家了。
她家里出变故之前,可能也是和千家万户一样,为过年而准备忙碌的吧。
暗暗叹了口气,他现在也不知道姜丽丽家到底是什么情况,自然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干咳一声,大声说道,
“原来农村冬天还这么多事要做,我还以为天寒地冻,所有人都躲在屋里烤火呢。”
姜丽丽猛地回过神来,愣了两秒,才轻声笑道,“如果下大雪的话,确实都在家里烤火。不过除了劳动之外,队里也会在冬天经常组织开会,尤其是下大雪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不用忙,是最适合开会的时候。”
“是吗?”
陈凡有些好奇,“都开些什么会啊?”
姜丽丽掰着手指,边想边说道,“有劳动总结会、先进表彰大会、落后批判会、斗争会、学习会、评比会、忆苦思甜会,另外还有一些安排劳动和传达文件的会议,大概就这些。”
陈凡张大着嘴,暗暗感叹,果然开会的优秀传统由来已久,连生产队也不能避免。
聊了一阵子,两人才各自回房。
刚才喝了酒,陈凡想倒点热水喝,结果只有冷水,还是昨天的一匹罐冷茶。
冬天里来一碗冷水凉茶,后果想都不用想,不搬到厕所去住就是好的。
大病初愈,陈凡也不敢赌,便跑去厨房,准备烧一壶热水。
路过姜丽丽房门口时,便看见她提着一只热水瓶走出来。
姜丽丽看见陈凡,赶紧将手里的热水瓶递过去,“你刚才喝了酒,应该会口渴,冬天喝冷水不好,这瓶热水你拿过去。”
陈凡没有接,看了看她,“那你呢?”
姜丽丽笑着摇摇头,“我刚才在队长家里喝了好多水,暂时不用。”
原来只有一只热水瓶?
陈凡眨了眨眼,迟疑地点了点头,“我倒一碗就行。”
忘了找杨队长借一只热水瓶了。
不过杨队长家有没有多余的热水瓶,也是个未知数。
这年头热水瓶可是家里的“大件”,87年在莫言老家拍红高粱,姜文一不小心踢爆了莫言家的热水瓶,就是他家里唯一的一只。
趣闻归趣闻,但这时候的热水瓶确实很值钱,陈凡也只在脑子里打了个转,便将其抛在脑后,不敢提这一茬。
抱着热水瓶回房倒了一碗水,再给抱回去,便看见姜丽丽正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刷浆糊。
陈凡将热水瓶放到一旁,凑过去看了看,“这是什么?”
姜丽丽看了他一眼,继续刷浆糊,笑道,“这是在打袼褙。”
陈凡不解地看看她,再看看桌上的东西。
一块木板上刷浆糊,再从旁边捡一块布头铺上去扯平,再刷、再铺。
他还是有点懵,“打胳膊?”
打什么胳膊?
姜丽丽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又赶紧忍住,低着头说道,“是打袼(ge)褙(bei),做布鞋的鞋底用的。”
陈凡顿时恍然,“哦,我知道了,千层底布鞋是吧?”
姜丽丽点点头,“对,就是那个。”
陈凡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忙碌。
这东西纯手工的,搁后世价格高的得好几百甚至上千块一双呐,绝对的高档货!
哦,对了,自己脚上这双也是。
他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做个鞋底都这么费功夫,要是外面去买的话,得多少钱一双啊?”
姜丽丽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怎么的,低着头不去看他,只是小声说道,“这个不值钱,如果是鞋匠做的精致布鞋,还能值两三块,这种自家做的布鞋不好看,就算有人买,最多也只肯出到一块钱,再多的话,人家就不愿意了,而且这里家家户户的女人都会做这个,也没什么人花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