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还没开始,财务科孙科长就从包里拿出用报纸包扎起来的厚厚一摞纸包,拆开后,赫然是7扎现金。
6扎是崭新的大团结,最后一扎则有零有整。
不等陈凡说话,孙科长便将钱放到陈凡面前,正色说道,“小凡,这是给你父母补发的工资、奖金,以及工厂给的一点抚恤金,现在我就交给你了,你签收一下就行。”
看着这么大一笔钱,陈凡咬了咬牙,转头看向杨厂长,轻声问道,“杨伯伯,刚才听您说,另外在银行还有一笔存款?”
杨厂长立刻点头,“有的,待会儿厂办会给你出具证明,孙科长陪你过去办,就可以把钱取出来。”
陈凡轻轻摇了摇头,说道,“钱我就不要了。”
他抬起头,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呼出一口长气,笑道,“我听说,他们都是组织成员,这些钱都捐了,就当是他们交的组织费吧。”
第442章 城里的小院
“真捐了?”
“捐了啊。”
陈凡在这座小院子里转悠了一圈,最后走到堂屋八仙桌旁坐下,见张文良依然满脸呆滞,不禁轻叹一声,“这个钱拿着烫手,还不如上缴了事。”
虽说那个陈凡明明不会游泳,还一个猛子扎进了长江,几乎不可能再回来,可这个钱确实不能拿,烫手的!
安全在另一边坐着,点燃一支烟,说道,“小陈的做法是对的,一笔巨款拿在手里,无异于小儿闹市持金,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
还不如学那些老干部,去世前将存款都交给组织,既显得高风亮节,还能避免很多麻烦。”
张文良咂咂嘴,似乎捐的钱是他的一样,“一万多啊,这要是以前,我一辈子都攒不到这么多钱!”
顿了一下,他转头看了看这座院子,嘿嘿笑道,“还好你父母给你留了这座房子,也不算太亏。”
随后便看见安全隐晦地瞪了自己一眼,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轻轻拍了一下嘴巴,转头看向陈凡,呵呵干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是那個意思。”
陈凡轻轻摇头,示意没事,随即转头看了看堂屋,淡然说道,“如果不是房子不好捐,这座房子我也不想要。”
把钱交出去,那是随潮流、向老前辈学习。
捐房子?
那就几乎等于是自绝于人民!
从来只有把身后余财捐出去的人,什么叫余财?那就是保障基本生活之外、多余的钱财。
就没有连房子一起捐的,除非说他连后人都没有。
你连房子都往外捐,让其他人怎么想?
尤其是那些去世前捐出全部存款的老会员、老干部,是不是衬托出他们还存有私心?
而还活着的老干部也会去想,你连房子都捐了,我以后要不要捐?
捐钱可以,但不能让子女流落街头吧。
上上下下都不满意,这不是找死么!
所以当杨厂长和李副厂长带着他来这里的时候,杨厂长还特意叮嘱,这是他父母留给他最后的东西,千万要爱惜,可不能再一捐了事。
陈凡也从善如流,把这座房子收了下来。
从此以后,他也是在地委有自己房子的人了!
本来像机械厂这样的大单位,都有自己的职工宿舍,除非原来就是本地人,否则很少会有人自己买房子。
毕竟一座房子价值不菲,而且目前也没有房产交易市场,大家都等着单位分配,没房才是常态。
不过当年陈凡父母来云湖的时候,是以“拓荒牛”的身份过来的。
也就是说,他们来云湖的时候,根本还没有机械厂,是他们和许多“战友”一起,从零开始,一步步将机械厂建设成现在的样子。
那时候连机械厂都没有,自然不可能有宿舍。
即便云湖地区给他们安排了住宿的地方,可一来陈凡的母亲喜静,不喜欢太吵闹,否则很难安心工作,二来当时住宿条件紧张,加上自己手里也有不少存款,便发扬风格,将组织安排给他们的单间让给了别人。
然后在当时的城区边上、距离选定厂址不远的地方,接受了一位老乡“赠送”的这座占地一亩多的清净小院。
那位老乡自然也得到了数额不菲的金钱“赠予”。
如今十余年时间过去,当时的城区边缘农村迅速被北城工业区包围,这里也成了市区。
从地理位置来看,这座院子正好位于市区和北城厂区之间,附近百货公司、供销社、新华书店、五交化商店、饭馆、招待所等商业配套应有尽有,属于繁华地带。
却又是闹中取静,距离主干道只隔了两户人家,门前的小道也不算窄,能容纳两辆汽车并行,就连路边也栽有梧桐树,既能防尘也能隔音。
院子里面,差不多有800多平米的面积,在中间位置用了近200平米、修建了三间半砖瓦房。
正房三间,是“一正四耳”的格局。
中间是宽敞的堂屋,正堂后面有个小小的杂物间。两边的屋子分别隔成前后两间,也就是总共4个房间。
这也是卢家湾那种最常见的农村房屋格局。
后面还有一座当做厨房、餐厅的偏房,算是半间。
陈凡父母买来后,又用了几年时间进行改造。
他们将破旧的地方做了翻新加固,给房子里原来的夯土地面铺上青石板,前面的院子也用青砖铺地,后院的菜园改成了花园,只留了一垄地种菜。
另外围着院墙种植了一圈密密麻麻的箭竹,用来隔音。
竹子四季不凋,即便现在是冬天,院子里也是郁郁葱葱。
又趁着建设北城厂区、铺建下水管道的机会,在靠着餐厅的偏房旁边建了冲水厕所。
原本正房和偏房之间是分开的,他们又搭了一条L形的风雨廊将其相连,这样下雨天也不会被淋湿。
甚至还在小花园中间建了一所凉亭,从风雨廊铺了一条石头小道过去,显得格外雅致。
房子本身就通了水电,经过改造之后,现在的居住条件比几十年后也差不到哪里去。
杨厂长恢复工作以后,处理陈凡父母事情的时候,将鹊巢鸠占的一帮人赶走,又重新做了粉刷清理。
前几天公安厅的领导找上门查陈凡的事,他听说老朋友的儿子还活着,还是全国知名的大作家、医学专家,顿时喜不自胜。
等调查的人一走,立马请人把里面打扫干净,连破损的家具也做了更换,只保留部分完整的老旧家具,算是给陈凡留作念想。
中午吃过午饭,他和李副厂长便带着陈凡过来,又让人把存放在他家里的那些书籍都送了过来,并送了几套被褥、以及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所以这里随时都可以入住。
李副厂长也请来街道办房管所的人,现场办理房屋过户手续。
等他们离开,陈凡才松了口气,有闲心打量这座刚刚到手的房子。
门口一扇双开的大门,足够一辆小轿车进出,……可惜这年头私人不能买车,要不然陈凡还想等攒够了钱,自己买一辆车用。
在卢家湾自然用不着,但是每次来地委,他都要坐公交车、三轮车,而这时候的公交车班次也少,经常一等等半天,非常浪费时间。
如果自己有车的话,会方便很多。
就在陈凡浮想联翩的时候,张翠娥从后院进来,脸上挂满了汗珠,喘着气说道,“老师,后院都整理好了。”
陈凡立刻倒了杯茶给她,“水温刚好,先喝口水、歇一会儿。”
张翠娥也不推辞,捧起茶杯便咕隆咕隆一口喝干。
水是刚刚烧的,茶叶是李副厂长送的。
之前杨厂长他们离开后,7个女生便开启劳动模式,先是将本来就很干净的屋子,又里里外外擦了一遍,黄莺还抽空在厨房烧了一壶水,泡了一大壶茶。
唯一的问题是,如果让李副厂长看见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高档龙井、被当成一匹罐泡大壶茶,估计能当场晕过去。
她们擦了房里,又发现后院的小花园早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里面杂草丛生,连地面都已经硬化,于是又从杂物间里找出来锄头、铁锹,先一把火将干枯的杂草烧点,然后将泥土翻了一遍。
等黄莺她们也进来,陈凡看她们一个个香汗淋漓的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便说道,“去烧水洗个澡,这天气流大汗,千万要注意防感冒。”
顿了一下,又对着安全和张文良说道,“干脆今天别回去了,就在这里住一晚,你们两个睡一间房,她们睡两间,我在书房睡,刚好够住。
待会儿三虎哥去邮局打个电话,让队里明天派一条船过来,咱们直接把两台饲料机带回去。”
张文良自无不可,当即点头同意,“行,我现在就去。”
说着把自己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就往外走。
安全左右看了看,笑道,“干脆我去菜市场看看,买点菜回来,就当是新房入火了。”
这一年来,许许多多曾经被禁止的习俗又重新回来。
十几年的时间破旧风俗,结果破了个寂寞。
陈凡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大的信封,打开封口倒出来,竟然是几百张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票据。
粮票、肉票、油票、布票、鞋票、工业票、……,就连自行车票、收音机票、手表票、缝纫机票都各有两三张,甚至还有一张摩托车票和一张电视机票。
当然不是长江750或幸福250那种摩托车,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是默认的规矩就是这类车一般不供应给个人,百货商店也没得卖。
这张票是黑老鸹这种轻型摩托车,也算很不错了。
这些都是李副厂长给他的,说是随工资补发的票证。
钱可以捐出去,这些票就没有捐的必要。
陈凡也不管是不是真的随工资补发,便一股脑地收了下来。
从这堆票里面翻了半天,终于找到肉票,随手抓起几张递给安全,“别尽买肥的,太腻,有上好的后腿肉、前排都可以来一点。”
安全拿着票骂骂咧咧地离开,说什么谁家不是想多买点肥肉炸油,就你好日子过多了,还挑上了嘴,竟然嫌弃肥肉太腻,你咋不天天吃素呢!
等安全离开,陈凡转头看着黄莺她们,“还不去烧水洗澡,真想感冒啊?”
听到这话,几个女生才嘻嘻哈哈地往后面厨房跑去。
陈凡一个人坐在堂屋里,慢悠悠地抽了支烟,又把杯子里的茶喝完,起身走到位于东南的书房。
房间里面,最里面是整整一面墙的书柜,柜子里摆满了书籍,其中不乏一些外文专业著作。
陈凡走到书柜前仔细观看,里面的书基本上以机械和电子类专业书籍为主,既有国内的、包括翻译版本,也有国外的原著。
剩下的一小部分,则是英语、法语、俄语和日语类书籍。
据杨厂长所说,他找回来的书,连以前的一半都不到,这里的很多书是他后来凭着记忆,去书店里买回来的。
尤其是那些外语类书籍,包括翻译类著作,都是他托人在上海外文书店找到的,花了多少钱他没说,反正陈凡估计、少说也有上千块。
而现在这些书,都让他一股脑地给了陈凡。
除了这一面墙的书柜之外,东墙边上,还有一架施坦威立式古董钢琴。
(施坦威立式古董钢琴)
这架钢琴是当年陈凡母亲回国的时候,想尽办法从美国带回来的,后来嫁人、搬家,都一直没有放弃。
也亏得当时搞破坏的那些人看到这架钢琴没砸掉,而是搬去了工会俱乐部,这才得以保存下来。
后来自然也被杨厂长物归原主,搬回来这里。
陈凡坐在新造的琴凳上,揭开琴盖,手指放在琴键上,缓缓弹出一串流畅的音符。
后院偏房里,黄莺和黄鹂两姐妹最先去卫生间洗澡,剩下的人都在餐厅里坐着,听到前面屋子里传来的钢琴声,杨菊不禁两眼发亮,“陈老师还会弹钢琴?”
刘丹迷惑地看着她,“陈老师的手风琴都是安叔教的,他怎么会弹钢琴呢?”
张翠娥昂起头,眼里满是对师父无条件的信任,“这有什么?手风琴和钢琴都是琴,会弹手风琴,肯定就会弹钢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