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怜见,他就没见过那么着急的人。
这边刚放下行李,还来不及去吃个饭、泡个澡,好好休息一下,还在单位里奋战的专家们,便一股脑地涌了过来。
被十几个人围观,他还好意思吃饭?
没办法,只能请杨厂长帮忙买几個大肉包子,就着氵……茶水两口一个吃完,然后回答他们的问题。
专家就是专家,提的问题比机械厂的工程师高深得多。
还好没有超出掌握,陈凡耐心地给他们解释。
但总的来说,就是在设计图纸的范围之内,他都能圆满回答,再高深的东西,先不管知不知道,一概都说不知道。
如此一来,到了凌晨3点,所有专家都达成同一个认识。
这小子的水平跟他们差不多,闪光点就在于能够别出心裁,开创新的思路。
陈凡全当不知道他们是在半求解半考验,最后说道,“其实我在汽车设计方面的思路,绝大部分都来自于父亲留下的笔记本,所以与其说这两款车是我的设计,还不如说是对我父亲半辈子心血的总结。”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立刻眼睛发亮,“笔记本在哪里?”
陈凡微微一笑,“在我家里。”
老专家眼里满是希冀,“能不能……?”
在他的心里,陈凡通过父亲的笔记本获得灵感完成设计,这才是合情合理,要不然一个小青年就能设计出超过他们专家团的产品,岂不是显得他们很无能?!
当然,这个小伙子年纪轻轻就对机械方面有如此深的研究,可见其天赋异禀。
可惜的是,领导早已跟他知会过,就算真的是天才,也不好拉拢。
人家现在是作协江南分会副处级主任,又是闻名全国的青年作家,尤其是昨天的文汇报他也看过,那首小诗直接触及他的灵魂,让他感叹不已,而这首诗的作者竟然对陈凡推崇备至。
这还怎么挖人?!
索性不开口为妙。
若是能得到他父亲的笔记本,也是一大收获,说不定能从中得到启发,设计出更多更好的汽车和发动机出来,哪怕不能赶超国外,也能进一步缩短与先进国家之间的差距!
陈凡干咳两声,“笔记本原本不能给,那是父亲的遗物,要留作纪念。不过可以抄录或拍照,等我回去之后,我会交给杨厂长处理。”
在角落里坐了大半个晚上的杨厂长猛地打了个激灵,赶紧起身说道,“大家请放心,等我拿到笔记本,一定尽快处理,交给上级!”
这事只要在他手里过一遍,那就是实打实的业绩,功劳簿上绝对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天上掉馅饼啊,这大侄子没白疼!
而对于陈凡来说,送出去几个笔记本,既可以为国家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还能证明并不是自己有多牛,从而打消掉后续被“骚扰”的麻烦,一举两得。
其实那个笔记本不是关键,原来陈凡父亲记录的心血虽然有些许可取之处,但也就那样,送到这个专家团手中,估计也就是看一眼的分量。
毕竟只是一个小三线工厂的机械工程师,都跟汽车行业不怎么沾边了,能厉害到哪里去?
重点在于陈凡在里面添加的私货。
众所周知,工科笔记本这种东西,字多的时候就密密麻麻,图多的时候就大片空白,所以陈凡早在拿出汽车设计图纸之前,就在那几个笔记本上添加了不少内容。
有时候只有一两句话、甚至一两个带着问号的单词,有时候是几个简笔画,但无一例外都是点在关键之处。
在最后一个笔记本的后面有不少空白页,更为他大篇幅地“做出构想”提供了舞台。
反正他拿到笔记本的时候,那些本子一看就有很长时间没有被人翻开过。他也问过杨厂长,这几个笔记本是陈凡父亲的私藏,外人都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
以他的书法水平,模仿字迹跟本人写的都没有区别,加上用的是铅笔,稍作涂擦字迹就会变淡,仿佛过去了好几年,所以不存在暴露的风险。
专家团从陈凡这里得到了答案,便不再继续询问。
老专家笑着说道,“感谢小陈同志耐心解答,让我们对这两套设计图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尤其是你对下一代汽车设计的构想,给我们提供了非常好的思路。”
顿了一下,他左右看了看,再看向陈凡,笑道,“今天晚上打扰了,明天你可以好好休息一天,后天下午1点50的火车,大后天早上7点04分到长春,咱们尽快完成样车测试,不耽误您的时间。”
陈凡站起身打了个哈哈,“没问题,您这边看着安排就行。”
等专家们全部离开,陈凡才呼出一口长气,转头看了看杨厂长三人,不禁有些意外,“这都三点多了,你们精神还这么好?”
石铁柱哈哈笑道,“这才到哪里,我们当年搞大生产,机器不歇我不歇,车间一百多个工人吃住都在厂里,连续奋战100天,那时候才叫热血沸腾。就今晚这点小意思,也就勉强找点感觉而已。”
此时兴奋头过去,杨厂长一连打了个好几个哈欠,还在死鸭子嘴硬,“就是,刚建厂那会儿也是,……”
陈凡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知道你们都厉害,你们不困我还困呢,都赶紧回房睡觉。”
杨厂长被推着往外走,还在教育他,“你这样不行,得多锻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了好身体,才能更好地……”
陈凡将他推进房间,拉着门便带上,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对,更好地加班。”
……
第二天,3月18日。
因为前一晚顺利完成任务,陈凡便有了一天“假期”,正好执行原计划。
很巧,琉璃厂就在大栅栏旁边。
所以陈凡又来找师父们了。
叫上三位躲在家里喝茶的老爷子,拉着他们去逛街。
林远祥很无奈,“我们几个都是舞刀弄枪的,你要说去逛戏园子还行,拉我们去逛琉璃厂,那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吗。”
李尚德瞪着一只眼,“这里只有瘸子、没有瞎子。”
张玄松很是不忿,“瘸子怎么啦?瘸子我也能看书写字画画,你看得见吗伱?!”
陈凡赶紧劝架,“加起来都快二百岁的人了,就别瞎吵吵。”
他干咳一声,“我不是听说买笔墨纸砚还有字画旧书这些东西,就要来琉璃厂么,又怕被骗,只能拉你们出来坐镇了。”
张玄松脸色一变,咧着嘴笑道,“那你就多虑了,琉璃厂街上的商店,有一家算一家,那都是国营店,不会干骗人的事儿。”
林远祥在一旁点头补充,“你说的被骗,那是刚建国头几年的时候,一些个黑心老板还在,那些人就不干人事儿,后来合营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尤其是那荣宝斋里头,不管是前人的画还是今人的字,都是明码标价,你看上了就买,连价都不用谈。”
陈凡眉头轻挑,“是吗?那待会儿我要开开眼。”
说话的功夫,林远祥便指着前头说道,“咯,这就是琉璃厂东街,不过附近的老百姓都习惯叫东琉璃厂。”
陈凡眼珠微转,简称东厂?
不过,离这么近的吗?
此时路边已经出现变化,卖毛笔的、卖纸的、卖书的……,商店有,却不多,而且大多只是一个小小的门店,里面进进出出的也基本上是外地游客。
本地的居民则三三两两在街面上散步,有些还坐在家门口的路边闲聊。
与陈凡想象中的车水马龙相去甚远,更别说和大栅栏相比。
(70年代的琉璃厂街)
陈凡这一行人过来,自然成了万众瞩目的对象。
有点神奇,三位师父竟然还是这里的名人?
不时有老大爷、老太太挥着手打招呼。
“出来逛街啊?”
“老林、老张你们今儿个竟然一起走,还没有动手,难得啊!”
“老李,今天怎么舍得出‘绣楼’了啊?”
李尚德气得跳起脚直骂,“滚蛋,你老何家才是绣楼,你就是绣楼里的老妈子,天天伺候你家祖宗。”
被骂的人也不生气,“诶,你这话说对了,我天天伺候我大孙女儿,可不就是绣楼吗。”
李尚德一听也没辙了,只能拿徒弟顶上,当即指着陈凡说道,“瞧见没,我徒弟,也是半个儿,嘿,以后他儿女就是我孙子,怎么着,羡慕不?!”
哗的一下,陈凡就被一群老大爷老太太强势围观。
“好俊的小伙子,诶,你叫什么名字,真是老李他徒弟?”
陈凡呵呵干笑,“您叫我小陈就行,这三位都是我师父。”
“嚯,只听说一个师父收几个徒弟的,今儿个长眼了,一个徒弟拜几个师父,你们仨可以啊,徒弟都能一块儿收。”
林远祥哈哈大笑,“没办法,徒弟太聪明,一人教不够,只能分摊一下。”
张玄松,“对咯,我教他写字,老李管教他画画,老林呢,就负责教他吃饭……”
林远祥一脚踹过去,“去你的吧。”
张玄松赶紧跳开,周围顿时一阵哄笑声。
众人见他们还要继续往前走,有位老大爷便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张玄松指了指前面,哈哈笑道,“刚不说了吗,我教写字,老李教画画,这不得买点儿笔墨纸砚,就带他去前面看看。”
老大爷脖子一扬,“还看什么看,走着,我带你们去荣宝斋。”
说着就要在前面带路。
林远祥赶紧将他拉住,“带什么带,我们又不是头一回去,你歇着歇着。”
好说歹说才将他拦住。
李尚德对着陈凡轻声解释,“这老头儿姓那,早先就在荣宝斋里干活儿,后来工作传给儿子,现在他儿子也在荣宝斋里边儿跑堂。那人我们也认识,到时候价格没得谈,但东西好坏可有论道,有我们在,就不会吃亏。”
陈凡呵呵直笑,“要不我拉上你们呢。”
张玄松在一旁瞟了他一眼,“哼哼,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李尚德有些好奇,“怎么,还有个说头?”
张玄松指了指陈凡,“你不记得?这臭小子买了院子建房,手头都干了,我给他那一万是留着建道观的,他肯定不敢花,你说这时候拉我们过来干啥?”
李尚德看了看陈凡,有些哭笑不得,“不至于吧。”
林远祥却拍拍口袋,“我钱都带上了,你说呢。”
陈凡嘴角微抽,“不至于、真不至于。”
林远祥转头看着他,“你还有钱?”
陈凡呵呵干笑两声,“我刚交了一部书稿,36万多字,千字7元,稿费两千多,回去就能领到。另外还有一本50万字的,等巴金先生回上海看过书稿,没问题的话,也有3500块的稿费。”
林远祥咂咂嘴,“你倒是能赚钱。”
张玄松有点羡慕,“写本书就有几千块钱进账,你十本书就顶我一辈子的积蓄啊!”
陈凡,“也没有,写书也很痛苦的,……要不,您写一本试试?不用多,5000字就行!”
张玄松脑袋一摆,“得了吧,我就会写名字。”
几人边聊边走,不一会儿便走到一个胡同口。
林远祥指了指里面,“这里是海王村中国书店,是52年的时候,将琉璃厂街上100多个旧书摊整合起来,开办了这家书店,专营旧书。你不是对旧书感兴趣么,可以进去看看。”
陈凡往里面看了看,却看不出什么东西。
张玄松撑着拐杖往那边走,说道,“这个旧书店不是开门营业,是店内营业,要进去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说话的功夫,进了店,里面一个顾客都没有,只有几个店员在埋头整理旧书。
林远祥最先进门,人也不看,就是一声大喊,“小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