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版型可言的口袋，廉价的棉麻质感，还有这个灰扑扑的颜色………”福斯特的眉头皱得更紧，“让你显得臃肿、懒散，且毫无专业性可言。”
她再次停顿，目光扫过空旷的按摩大厅：
“还有这里……”
“这令人窒息的空旷。一家高端的服务机构，在黄金营业时段却如此…荒凉。”
“在我的行业，我们称之为致命的无声。这不是低调，而是缺乏吸引力，它无声的告诉人们，这里无人问津，毫无价值！”
“你们甚至吝啬于营造一种繁忙的假象！”
“福斯特女士，”潘晓丽喜欢这位怼别人而不是怼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口的起伏，尽量保持语气平稳，“这里是按摩理疗馆，不是时尚秀场。这里的一切设计，包括灯光、色彩和布局，是为了让客人彻底放松，而不是为了视觉冲击。”
她微微侧身，做出引导的手势，语速加快：“老板已经在工作室等候您了，请随我来，这边请。”
不等对方再开口，潘晓丽便几乎是半引导半催促，带着这位气场强大的女士穿过空旷的大厅，快步来到了赵小锤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赵小锤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伊万杰琳·福斯特的详细资料。
来自梅奥诊所、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等全球顶级医疗机构的诊断报告扫描件。
他快速滑动着页面，目光扫过那些冗长的医学术语和检查数据，最终停留在每一份报告的结论部分——
“未见明显器质性异常。”
“符合年龄相关性轻度退行性改变。”
“建议保守治疗（物理疗法、休息）与定期观察。”
所有的报告，结论一致，现代医疗手段在她身上找不到疾病，只是确认了衰老这一无情的客观事实。
赵小锤放下平板，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他肯定不会把金手指用在老太太身上，就是不知道基于中医内功的长期理疗方案，能不能被这位追求效率的老太太所接受。
一分钟后。
轻松慢行成立以来所遇到的最挑剔客户，终于见到了它的老板。
安静的工作室，伊万杰琳·福斯特坐在赵小锤面前，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对他身上的高定制服，眼中的嫌弃都快溢了出来。
“我不理解，”她开口便是毫不留情的嘲讽：“你们那些…毫无设计感、色彩贫乏得令人绝望的‘布片’，究竟是如何在那个圈子里，制造出‘售罄’这种假象的？”
“我也不理解，”慢悠悠地开了口，语气平淡，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向对方最核心的伪装，“您这么大年纪，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和恐惧，还驱使着您在这个年纪，依旧要满世界奔波，假装自己精力无限呢？”
她身处高位，习惯掌控一切，但马上要暴露自己身体和心里上的疲惫让她不安，她用攻击性的态度只是想掌握对话节奏，掩饰自己的求助心态。
“我也不理解，”赵小锤并未动怒，而是好奇地看着时尚女王，“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和恐惧，还驱使着您到了这个年纪，依旧要满世界奔波，假装自己精力无限呢？”
赵小锤知道老太太不是来寻求安慰的，所以直言不讳。
“伊万杰琳·福斯特女士，您不累吗？”
“您长期保持一种威严、笔挺的姿态……”
“审阅文件、看秀、主持会议、在镜头前保持完美微笑、社交中与人进行优雅的周旋……”
赵小锤举起平板，向老太太展示她的那些病例。
“您甚至拿不出一个专门的时间，去医院进行一个系统性的检查！”
随着赵小锤的话语，福斯特女士嘴角的弧线慢慢抹平，她瞪着年轻的按摩师，冷冷地突出一句话：
“我的时间，远比我的健康昂贵的多！”
赵小锤闻言，挠了挠头想了下，便站起身来，想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嘴里高声喊道：
“晓丽姐，送客！”
面对这样顽固的客人，他不想再浪费时间。
然而福斯特女士纹丝不动，非但没有起身，反而向后靠进椅背，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下巴微抬，和电影里的形象简直一模一样。
“送客？”她轻佻地说道，“在我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之前？”
她目光直视赵小锤：
“所以，你也要像梅奥和克利夫兰那些徒有虚名的庸医一样，告诉我‘一切正常，只是需要休息’，然后就把我打发走吗？你也不知道我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伊万杰琳·福斯特女士……”
赵小锤头疼的拿起平板，想了想，又放了下来，拿出提前打印出来的纸质病例，然后一页页展示在世上女王面前。
“您但凡拿出半天时间，停下工作，和医生进行深度沟通，仔细回忆疼痛最初出现的时间、频率、诱因、是否与特定工作事件关联……”
“然后按照医生的要求，记录头疼日记，详细记录每次发作的时间、强度、症状、当时在做什么、服药情况……”
赵小锤伸出手指向一页病例。
“您在约翰霍普金斯，排除了颅内问题；”
“您在克利夫兰医学中心，排除了颈椎结构性病变；”
“您在梅奥诊所，排除血管性及炎症性头痛；”
在时尚女王的注视下，赵小锤把所有的病例合到一起，重重地推道了她的面前。
“您的头颅MRI未见明显异常。”
“颈椎轻度退行性变，与年龄相符。”
“炎症指标均在正常范围内。”
“所有医生都建议结合临床症状进一步检查。”
“这也是所有报告最后一句、也是看似最无用的一句话。”赵小锤绕过办公桌，走到了老太太身边，敲了敲那些病例，无奈地说道：“女士，你不需要把这些病例汇总后给我，而是给那些医生。”
“他们会根据汇总后的病例，为您下一个明确的诊断。”
福斯特女士的目光扫过那叠厚厚的病例，她沉默了几秒。
“年轻人，”她身体微微前倾，在那叠报告上点了点，“你为什么不用？”
赵小锤摊开手，学着老太太耸耸肩：“我是中医内功按摩。”
“……”老太太第一次坐正了身体，认真地看着赵小锤：“所以，我到底是什么病？”
赵小锤的目光在那叠厚厚的病例和老太太固执的脸上来回移动，终于将自己的诊断翻译成对方更能理解的西医词汇。
“伊万杰琳·福斯特女士，由于您长期保持一个姿态用于装逼，从而导致了您患有……”
他犹豫了一下，才用流利的英语，一字一句地做出了西医诊断：
“慢性颈肩肌筋膜疼痛综合征急性发作，伴发严重颈源性头痛。”
第369章 服务
福斯特女士在听到赵小锤用英语报出那一长串诊断名词时，她一直紧绷着的表情，终于松动下来。
结合她的身份，之前没有把所有病例汇总给一位医生，肯定有她自己的思考——避自己的时间与影响力的价值因为健康问题，引发不必要的猜测、动摇合作伙伴的信心，甚至影响她所掌控的公司股价和商业布局。
老太太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
“很好。”
她吐出一个词，算是认可了这个诊断，也默认年轻按摩师地自己一直‘装逼’的判断。
“那么，你的解决方案是什么？我需要它高效、持久，并且绝对不能影响我接下来的日程安排。告诉我你需要多少次，以及每次的确切时长。”
听到这毫不掩饰、不切实际的要求，赵小锤的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了。
“晓丽姐，立刻进来一下。”
潘晓丽几乎是在立刻推门而入，显然一直守在门口。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脸上的表情却显示着‘不出所料’的样子。
赵小锤抬手，指向门口：
“福斯特女士，您要的‘高效、持久、且不影响日程’的解决方案，我这里没有。”
“我提供的是基于您身体状况的系统性调理，需要时间和配合。既然我们的理念完全不同，我想没有必要再浪费您宝贵的时间了。”
“请吧。”他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潘晓丽立刻上前一步，身体微侧，姿态恭敬却坚定地指向门外：“福斯特女士，这边请。”
空气凝固，赵小锤和潘晓丽这两个年轻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不由自主地在和老太太进行心里博弈，并且已经进入到了最高潮。
面对两个年轻人近乎无礼的姿态，老太太并没有任何动作。
发怒？拂袖而去？然后呢？
回去继续忍受让她在深夜无法安眠的神经痛？继续依赖那些只能缓解症状却无法根除问题的药物？还是去寻找下一个可能会被她的气场和财富吓住，从而对她言听计从的平庸医生？
不！
她的朋友们向她推荐这位按摩师的时候，脸上那种如获新生的表情是装不出来的。
他们都是和她一样，对任何事都抱持怀疑态度的人。能让他们信服，绝非易事。
她需要赵小锤！而赵小锤对她，却什么都不需要！
这才是这场博弈中最不公平的地方，也是好强的老太太对这家按摩店处处挑剔的原因。
“有趣。”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靠回到沙发上，“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对我说‘请吧’这两个……”
“老太太……”
福斯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小锤打断。这个近乎无礼的称呼，让她酝酿好的气场瞬间紊乱，勃然大怒。
赵小锤对老太太充满怒火的眼睛视而不见，他浅薄的人生经验，根本看不出这位老人通过眼神表达的意思。
他抬手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您的时间还剩下七分钟，现在您有两个选择。第一，我可以不驱逐您，接着配合您‘装逼’……”
“pretentious（故作姿态）”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旁边的潘晓丽都倒吸一口凉气。
赵小锤不管不顾地继续说：“……我还给您讲一套您爱听的、云山雾罩的理论，然后用一套不痛不痒的手法按完这七分钟，收钱，送客。您得到了心理安慰，我赚到了钱，我们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交易。但您的身体，不会有任何真正的改变。”
他顿了顿，凑近老太太。
“第二，您用剩下的时间，闭上嘴，躺到那张床上去。忘掉您是谁，忘掉您的工作和日程表，像个普通人一样，把您的身体交给我。七分钟后，您自己判断，我值不值得您放下那可笑的姿态，来遵守这里的规矩。”
“选择吧，福斯特女士。”
房间里变得安静起来。
福斯特女的手在沙发扶手上攥得发白，当她打算破罐子破摔的时候，一阵熟悉的神经痛从她的后颈窜起。
贝利尼的话再她耳边回响：“伊娃，相信我，在他面前，你所有的身份都毫无用处，你只需要做个病人。”
她以为那只是夸张的说法。
原来是真的。
福斯特女士缓缓地收紧了紧握的拳头，她看着赵小锤那张年轻却毫无畏惧的脸，那双眼睛里没有谄媚，没有野心，这只是一个对工作比较执拗的年轻人。
她这一生都在征服，而今天……
在潘晓丽惊愕的目光中，伊万杰琳·福斯特，这位时尚界女王，缓缓地、沉默地站起身，脱掉脚上的高跟鞋，一言不发地朝着那张按摩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