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林叔,正好有件事,想请教您一下。”
林良放下筷子,扶了扶眼镜:“周先生但说无妨,请教可不敢当。”
“我最近在筹备一部新戏,”周凡将剧本推过去,“讲的是一个越战老兵的故事。主角曾经是战地英雄,但退役后,身上藏了很多秘密,性格也变得很复杂。青玥很适合演他的女儿,所以想让她试试。”
林青玥看到剧本,眼睛一亮,但更让她心动的,是周凡那句“很适合你”。
周凡的目光转向林良,带着一种探讨剧本的认真:“林叔,您是真正的军医,在越南前线待过。
我想问问,像主角这种,长期在炮火连天的环境里,精神高度紧张,见惯了生死的人,退役后,通常会有什么特别的,不容易被外人察觉的习惯或者后遗症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包裹着棉花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向了林良最核心的伪装。
林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镜片后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追忆与伤感的复杂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后遗症……当然有。”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很多人会得战后创伤应激障碍,也就是PTSD。
会失眠,会做噩梦,梦里全是炮弹和血。会变得很警惕,听到一点大的声响,比如汽车鸣笛,或者关门声重一点,都会吓一跳,下意识地想找地方躲起来。”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至于习惯……那就更多了。
吃饭会吃得很快,因为在战场上,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炮弹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走路会下意识地贴着墙边,远离窗户。还有些人,会不停地擦拭某样东西,可能是一块怀表,也可能是一枚勋章,那是在用一种重复性的动作,来对抗内心的焦虑。”
他的回答,无懈可击。每一条,都符合公开资料里对PTSD患者的描述。他甚至没有回避自己,补充了一句:“就像我,现在晚上睡觉,房间里都必须留一盏灯,不然睡不着。”
他将一个饱经创伤、努力回归正常生活的老兵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周凡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仿佛真的在为角色采风。
“原来这么复杂。”他拿起剧本,翻到一页,指着其中一段台词,像是遇到了难题,“剧本里有一段,主角的女儿发现他藏了一套很奇怪的工具,不像医疗器G4,倒像是……嗯,一种叫‘L-Wrench’的特种扳手,专门用来校准一种老式狙击步枪的瞄准镜。我就在想,一个军医,怎么会懂这些?”
“L-Wrench”?
这个词,极其生僻。它并非军用制式装备的官方名称,而是越战时期,SAS(英国特种空勤团)和一些美军特种部队内部,对自己配发的简易校枪工具的一种俚语称呼。
一个后方战地医院的三级军医,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个层级的装备,更不可能知道这种黑话。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周凡精心设置的,语言陷阱。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林青玥眨着好奇的眼睛,看着父亲,等待他的解答。
林良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全然的茫然。
他皱起眉头,仔细思索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肯定:“L-Wrench?没听过。
我们医疗队,只接触手术刀和绷带,枪械……那是战斗部队的事。
周先生,会不会是你的剧本,写错了?军医和狙击手,可是两码事。”
他的反应,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那份茫然,那份困惑,那份对自己专业领域的肯定,和一个普通军医的认知,完全吻合。
周凡看着他,心里却笑了。
躲得过去,本身就是答案。
一个真正的,对这个词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他的第一反应,会是好奇,会问“L-Wrench是什么东西?”,而不是像林良这样,直接、迅速、且肯定地,将其归类于“自己不知道的范畴”,并立刻提出“剧本写错了”的合理性质疑,从而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
这是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反审讯技巧。
“可能吧,编剧也喜欢瞎写。”
周凡哈哈一笑,将这一页轻轻翻了过去,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一顿饭,在温馨和谐中结束。
周凡起身告辞,林良和林青玥将他送到门口。
“周先生慢走,有空常来,我给您煲别的汤。”林良依旧是那个热情好客的邻家阿叔。
“一定。”周凡笑着点头,转身走下楼梯。
坐进车里,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代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没有发动汽车,而是拿起了那个军用级卫星加密通讯器。
“屠夫。”
“老板。”对讲机里传来屠夫简洁的声音。
周凡看着那扇刚刚关上的,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不是蛇。”
“他是蛇盘踞的巢穴。”
“准备点烟,该熏一熏了。”
第253章 敲山震虎,引蛇出洞
第二天,九龙旺角。
繁华的街道依旧车水马龙,济世堂药房所在的这条旧街,也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市井的喧嚣与活力。
林良像往常一样,准时拉开铁闸,用一块浸了酒精的白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那光可鉴人的红木柜台。
一切如常。
然而,某些看不见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街角的报刊亭老板,今天在开档时发现,自己锁在钱箱里的一千多块零钱不翼而飞,而门锁却完好无损。
他骂骂咧咧了半天,最后只能自认倒楣,权当破财消灾。
临近中午,隔壁的茶餐厅里,两个正在吃午饭的古惑仔因为抢一个鸡腿而大打出手。
这种事在旺角司空见惯,食客们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但诡异的是,其中一个看似瘦弱的古惑仔,在被对方一拳打倒后,竟以一个极其专业、快到让人看不清的地面翻滚动作卸掉了力道,顺势一记标准的锁喉,将那个比他壮硕一圈的对手瞬间制服。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快得像电影里的武打镜头。
然而,那瘦弱古惑仔在制服对手后,却仿佛自己也吓了一跳,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连滚带爬地跑掉了,只留下那个被锁得差点断气的壮汉,和一地目瞪口呆的食客。
下午,林良所在的唐楼,五楼一户空置的单位,被人撬了门。
巡逻的警察上去看了一圈,发现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但奇怪的是,房东留在里面的一些旧电器和家具,一样没少。
警察检查了门锁,发现锁芯被一种非常精巧的工具破坏,手法干净利落,不像是普通窃贼所为。最后,也只能以一宗“蓄意破坏”草草结案。
这些零星的、看似毫无关联的“小意外”,像一颗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旧街坊邻里的闲聊中,激起了一圈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最近这片儿风水不好啊,不是失窃就是打架。”
“可不是嘛,差佬们也不知道在干嘛,越来越不顶用了。”
林良听着这些议论,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与世无争的和善笑容,偶尔还会附和两句,提醒街坊们锁好门窗。
但当他独自一人,坐在药房的内堂整理药材时,他摩挲着算盘珠子的手指,会不自觉地停顿下来。
他的耳朵,会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门外街道上的每一个声音——汽车的引擎声、行人的脚步声、孩子们的嬉笑声。
他的大脑,正在以一种外人无法察觉的方式,高速运转着,将这些杂乱无章的噪音,过滤、分析、重组。
而在街对面的高楼上,屠夫透过高倍望远镜,将林良的一切细微反应尽收眼底。
他看到,林良在傍晚关门时,拉下铁闸的动作,比平时慢了零点五秒。
在铁闸完全落下的前一刻,他的视线,在门外的街道上,做了一次快速而隐蔽的扇形扫描。
他看到,林良回家的路上,没有走平时那条人多热闹的大路,而是选择了一条相对僻静、但沿途多是低矮建筑、视野开阔的小巷。
而林良在回到家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走进厨房准备晚餐,而是在窗边站了足足三分钟,目光沉静地俯瞰着楼下的芸芸众生。
他没有惊慌,没有恐惧。
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在嗅到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后,本能地开始审视自己的领地,评估着潜在的威胁。
这,正是周凡想要看到的。
“蛇,开始警觉了。”屠夫对着通讯器,低声说道。
……
TVB电视城,化妆间内。
林青玥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那张略带憔悴的脸,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
昨晚周凡的到访,让她一整夜都没睡好。
他的温和,他的体贴,他对父亲的尊重,以及那句“这个角色很适合你”,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她甚至开始幻想,如果周凡真的成了自己的男朋友,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爸爸那么欣赏他,一定会同意的。
“青玥,发什么呆呢,笑得这么甜?”经纪人Amy姐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想什么好事呢?”
“没……没什么。”林青玥脸上一红,连忙低下头。
“行了,别瞒我了,是不是跟周凡有关?”
Amy姐是个人精,一眼就看穿了小姑娘的心事,她压低声音,半是提醒半是八卦地说道:“你可得抓紧了。
我可听说了,公司里好几个当红花旦,都盯着周凡这块肥肉呢。
人家现在可是港岛最炙手可热的当红小生,又是影帝、九鼎集团的老板郑丹瑞力捧的人,谁不想攀上这高枝?”
林青玥的心猛地一紧,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是啊,他那么优秀,喜欢他的女孩子肯定很多,而且...他还已经结婚了...
自己……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正胡思乱想着,她的大哥大响了。
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号码,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是凡哥的电话!
她几乎是慌乱地跑到角落里,深吸一口气,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凡哥?”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欣喜。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周凡温和的声音,“在忙吗?”
“不……不忙,刚拍完一场戏。”
“那就好。昨晚的剧本,你看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啊,剧本……”林青玥这才想起那本被她放在床头的剧本,昨晚光顾着心猿意马,根本没看几页。她有些心虚地说道:“看了一点,觉得……觉得挺好的。”
“呵呵,”周凡轻笑了一声,仿佛看穿了她的窘迫,“没关系,慢慢来。对了,你家附近,最近是不是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