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林良从那遥远而惨烈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周凡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低沉，却也更加振聋发聩，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晚辈再问——”
“若艾文医生今日尚有回天之力，能救人于水火，却因我等顾虑其劳顿，忧其安危，而未能出手相助，致使一条鲜活生命就此凋零……”
“敢问林伯父，他日艾文医生若知晓此事，他心中，会是得到周全照料后的欣慰，还是会留有……医者未能尽仁心之憾？！”
第二个问题，如同一柄重锤，再次狠狠砸在林良的心坎上！
医者仁心四个字，对于一个将毕生都奉献给医学事业，将救死扶伤视为天职的人来说，是何等的分量！
林良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紧紧攥着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他想开口反驳，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凡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心中并无半分得意，反而升起一股沉甸甸的悲哀。
他知道，自己的话，太过诛心。
但，为了洪豹，为了那一条在生死线上徘徊的生命，他别无选择！
他的语气愈发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一个问题：
“林伯父，晚辈最后再问一句——”
“若今日之事，洪老夫人的性命，真因您一句不勉强，而错失了这最后的一线生机……”
“这份不勉强，这份看似周全的保护，究竟是对艾文医生高尚医德的真正体恤，还是对一条鲜活生命、对一个家庭幸福……最无情、最残忍的剥夺？！”
三问！
如三记穿心利箭，狠狠洞穿了林良用坚硬外壳包裹起来的内心！
一问其当年战场救死扶伤之初心！
二问其挚友艾文医者仁心之遗憾！
三问其今日不勉强背后之代价！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林良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猛地晃动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一步，幸好及时扶住了身后的药柜，才没有跌倒。
他张大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痛苦、挣扎、悔恨、以及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他身为医者的天职与对挚友艾文那份深厚到超越生死的情谊，此刻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如同两股狂暴的力量在互相撕扯，让他痛不欲生！
药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唯有墙上那面老旧挂钟发出的“滴答、滴答”声，以及林青玥再也压抑不住的低低泣声，在空旷的药房内回荡。
林青玥早已泪流满面。
她看着父亲那痛苦不堪、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模样，再看看周凡那份超乎年龄的沉稳与冷静，以及那直指人心的锋芒，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她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
也从未想过，有人能用如此犀利的方式，将父亲逼到如此境地。
这个周凡……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林良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神中的光芒变幻不定，时而痛苦，时而迷茫，时而又闪过一丝决绝。
周凡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再开口，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林良，等待着他的最终宣判。
良久，良久。
林良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三个字。
那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绝望。
“请……回……吧！”
第100章 绝望时刻谁登门？纨绔少爷吓破胆！
“请……回……吧！”
林良沙哑干涩的三个字，如同三块沉甸甸的巨石，狠狠砸在周凡心头。
药房内的空气，刹那间凝固到了冰点。
周凡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如同坠入无底深渊。
他预想过林良的固执，也准备了犀利的言辞，甚至不惜撕开这位老人尘封的伤疤，以医者仁心相逼。
那三问，字字诛心，是他结合黑道交际的洞察力和超级战略推演的精密计算，专门为林良量身打造的攻心之言。
他自信，这三问足以击溃任何一个尚存善念的医者。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林良对挚友艾文那份近乎偏执的保护，或者说，是低估了林良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请回吧”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逾千钧，几乎要将周凡所有的希望都碾碎。
但他周凡，又岂是轻易放弃之人？
他的眼神依旧沉静，只是那深处，却有不甘的火苗在跳动，大脑如同最高速的计算机般飞速运转，寻找着破局的任何可能。
洪豹母亲的命，还悬于一线！
林青玥早已泣不成声，她绝望地看着父亲，又无助地望向周凡，泪眼婆娑，充满了歉疚。
这该如何是好！
父亲一旦做了决定，便很难更改。
药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墙上老旧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此刻显得格外刺耳，像是在为一条即将逝去的生命无情地倒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药房半掩的木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焦急万分的呼喊：
“林伯父！林伯父您在吗？林伯父！”
声音有些熟悉。
“吱呀——”
不等林良有所反应，门被人推开。
一道略显富态的身影带着一阵风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来人正是港岛地产界的头面人物，马世昌！
而他身后那个年轻人，赫然便是他的宝贝儿子，马少豪！
马少豪一踏进药房，眼神本能地在室内一扫。
当他的目光与角落里那个身影平静却深邃的眼神接触到的瞬间——
“轰！”
马少豪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身体猛地一颤，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那双原本还带着几分世家子弟傲气的眼睛里，瞬间被无尽的恐惧与敬畏所填满！
“他……他……”
马少豪的嘴唇哆嗦着，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他老爹马世昌的身后，高大的身躯瑟瑟发抖，呼吸急促得如同离水的鱼。
那模样，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马世昌此刻心急如焚，并未立刻察觉到儿子的异样。
他一进门，便快步走向林良，脸上堆满了关切与焦灼：“林老弟！你这是怎么了？我听闻你今日身体不适，连药房都没开门，可是出了什么事？”
马家与林家是世交，马世昌与林良私交甚笃。
林良看到马世昌，脸上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稍稍缓和了几分，但眉宇间的疲惫与沉痛却愈发明显。
他摆了摆手，声音依旧沙哑：“马兄，让你见笑了，一点小事，不碍事的。”
马世昌哪里肯信，他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药房内的情形——林良失魂落魄，林青玥泪眼未干，还有一个面容冷峻、气度不凡的年轻人静立一旁，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他心中一动，但还是先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林老弟，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我听闻艾文神医近日恰好在港岛，我有一位生意上的老伙计，病重垂危，本地的医生都束手无策，所以想请林老弟你帮忙引荐一下，看看艾文神医能否出手相救……”
话音未落，林良的脸色再次沉了下去，语气与方才拒绝周凡时如出一辙，冰冷而坚决：“马兄，并非我不肯帮忙。艾文他年事已高，实在不宜再劳心费神。你那位朋友的病，我深感同情，但此事，恕我无能为力。”
又是回绝！
马世昌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在商海沉浮数十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他立刻察觉到林良脸上那异样的疲惫与挣扎，以及药房内周凡与林青玥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气氛。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身体不适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躲在马世昌身后的马少豪，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颤抖着伸出手，死死拽住了他老爹的衣角。
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爸……爸……他……他就是……周凡……”
“嗯？”马世昌猛地回过头，不解地看向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
周凡？哪个周凡？
他这才将注意力，真正投向那个一直被他忽略的年轻人。
只一眼，马世昌的瞳孔便骤然一缩！
是他！
《江湖恩仇录》里那个一夜爆红，抢尽所有主角风头的追风刀客！
这个年轻人，他有印象！最近报纸上天天都在报道！
电光火石之间，马世昌的脑海中，猛地浮现出前几日儿子马少豪从九龙塘会回来后，那副失魂落魄、惊恐万状的模样，以及他哭诉时提到的那些——
九龙塘会！
顶级黑金卡！
新义安的尖东虎向坤，当众吃瘪，灰溜溜离场！
一个姓周的年轻人！
难道……
马世昌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狂跳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凡，又看看自己那抖得跟筛糠似的儿子，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而周凡，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超然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