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叶枯黄,地面泥泞,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走在队伍前方的骑士沉默不语,只顾带路,而后方那一群法师多数佩戴白银面具,唯有领头者戴着紫金饰边的面具。
“请问……还有多远?”其中一位女法师皱着眉头,轻声问道。
“快了。”领路的骑士头也不回,“再往前走半刻钟就是据点,山坡上一望便知。按现在的速度,下午就能抵达遗址。”
法师们点点头,继续前行。
在队伍中偏后的位置,一名年轻法师正压低声音,凑近同伴抱怨:“那个什么卡尔文子爵不是说自己已经‘解决’了母巢?
那既然都解决了,我们还来调查什么?多此一举……我本来还打算回去闭关研究火狱阵呢。”
他身旁的同伴顿时紧张地看了看前方,低声劝道:“你小点声……别让大法师听见了。”
“哼,那又怎么样?”年轻法师撇撇嘴。
他当然知道自己此刻敢说风凉话,是因为带队的是芙洛拉大人,这位有名的慈祥老太太,温和宽容,从不乱发火。
而同行的还有迪林大法师,法师林最年轻的高阶成员。
年轻人当然更容易对年轻的大人物心存轻视。
若是换成了那几位冷面、沉默、动辄当场冰封人的严厉大法师,他早就闭嘴了。
正想着那名领路的骑士再次出声:“到了就前面,翻过这片林带就能看见。已经有骑士在这边长期驻守。”
众人加快脚步。
当他们走出密林,登上那道坡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呕……”
那个刚才还在抱怨的年轻法师猛地捂住嘴,转过头狂吐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看惯了魔法实验室的腐尸与献祭台的残骸,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灼烧肉体与粘液混合的恶臭,一位年长法师忍不住喃喃低语:“……这真的是真实存在的??”
法师林的队伍全体沉默。
母巢,已经不复存在。
曾经那具蠕动溃烂、宛如噩梦中巨型蜂巢的身躯,如今只剩下一地被炸碎的焦黑残片,如崩塌的山石堆叠在谷底。
它那苍白树脂状的外壳早已四分五裂,碎片嵌入岩壁与地面。
裂痕之间隐约可见被火焰定格的人脸残影,或狰狞、或呐喊,如蜡质雕像般凝固。
那些曾如巨蟒般在战场上肆虐的触手,如今蜷缩为焦炭状的枯枝,杂乱无序地堆叠在一起,断口渗出的腐汁早已凝固,却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更外围的是数不尽的丝虫与虫尸。
地上堆满残肢断臂与撕裂骨架,其中许多依然穿着破损的骑士铠甲,已难辨身份。
每一具虫尸内部的自爆囊体都已爆裂,释放的腐蚀酸液将地面灼成密集的蜂窝状深坑,坑内积着绿黑色的浓稠液体,散发着刺鼻腥臭。
如今整个谷底,宛如一座由焦炭、血肉与梦魇堆成的黑色山丘。
它既丑陋,又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庄严感,仿佛一座古老而诡秘的祭坛,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大地曾经承受的恐惧。
几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正围绕“遗骸”清理。
他们身穿黑色重型防护甲,面罩下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有人提着火油罐,持续焚烧尚未完全碳化的虫尸。
有人手持长柄镰刀,小心切割残留的寄生神经组织。
更外围的骑士则高举火把,驱赶试图靠近的野兽与腐食鸟类。
防止这些残骸被误触、误拿、误食。
尽管芙洛拉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亲眼看到那座“死亡山丘”时,胸腔仍隐隐发紧。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法杖上轻敲了两下,唤回自己的注意力。
哪怕是再迟钝的法师,在见到这座“遗迹”时,也已没有任何人再怀疑,那位年轻领主所言非虚。
这场灾厄,曾真实存在。
而他,确实终结了它。
“所有人……”她的声音平静却不可违逆,“下去用魔力触碰母巢的残骸与这些虫尸。我要你们亲身感应它们的魔力特性。”
话音刚落,几名年轻法师面面相觑,露出明显的抗拒表情。
“这……大法师,真的有必要吗?”其中一人试图委婉抗议。
芙洛拉只看了他一眼,未加任何言语,那目光中所蕴含的沉默权威,便令所有抱怨戛然而止。
法师们最终还是依令行动。
他们步履迟疑地走近虫尸与焦黑残骸,在指尖释放出微弱的感应术式。
仅仅是接触的瞬间。
第一位法师瞳孔骤缩,身体仿佛被电流刺穿般颤了一下。
他惊呼一声,几乎跌坐在地,连忙断绝魔力连接,胸口剧烈起伏。
“魔力侵蚀……像尖刺一样穿透我的屏障,有低语,有……噪音……它在说话……!”
另一人抱着头蹲下,脸色煞白,喃喃道:“不是普通的残留魔力……它像是某种意志,一种非人的、原始的恶意,在窥视我、试图吞噬我……”
还有人强行切断术式,眼神惊恐,喉咙发紧。似乎还未从那一瞬间的“精神碰触”中恢复过来。
他脸上的汗水顺着面颊滑落,手指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们的反应近乎一致:瞳孔剧烈收缩、肌肉战栗,体表魔力如刺猬般炸开,一次次地试图自我防御。
但无论如何,所感受到的那种扭曲混沌的魔力,已深深刻进了他们的神经。
而芙洛拉只是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记住。”她缓缓开口,“记住这种感觉。”
“从现在开始,你们要用感应术,在这片山谷中寻找同类魔力的残响与踪迹,不管它们藏在哪里,不管它们还活着,还是只留下了痕迹。”
于是法师们依次尝试“元素残留追溯”、“灵识共鸣术”、“碎痕映照”等常规术式,却几乎全都一无所获。
要么是残留魔力混乱到无法分辨方向。
要么感应术式一旦触碰那恶意的残渣,立刻就会被干扰反噬,甚至出现错乱回声或精神波动被强制中断的现象。
有法师满头冷汗地停下术式:“像在水里摸影子,一点踪迹都抓不住。”
芙洛拉始终沉默地注视这一切,直到她缓缓转头,看向身后那位一直没有出手的青年。
“迪林。”她轻声唤道。
紫金面具下的年轻大法师微微颔首,终于迈步向前。
他没有带助手,也没有准备繁复的法阵,只是掏出一枚银色魔晶,在手心轻轻一握。
“感应术,对付这种混乱场域,常规方式不会有效。”他说,语气平静,“所以我要先进行一次‘回溯’重建这片区域最后的魔力波动。”
他闭上双眼,银发微颤,周围空气仿佛骤然静止。
伴随低沉而清晰的咒语,一枚银色魔晶自他掌心缓缓浮起,晶体表面闪现出一道道复杂光纹,如水波般扩散,旋即投射出一片模糊而扭曲的立体幻影。
那是他以精神力“编译”出的魔力残留,并开始逆向回溯。
最初显现的,是战后混乱的残痕无数细碎的魔力信息,如破碎骨头般横陈四野,流散如沙。
他继续下探,穿透这层魔力崩塌的外壳。
下一刻,整片幻影陡然剧震。
“……找到了。”他低声道。
影像中,原本静默的谷地倏然炸裂——那是魔爆弹引爆的瞬间。
一枚巨大的冲击波在母巢中枢炸开,恐怖的魔力在不到一秒内将核心震碎,掀起山崩海啸般的毁灭漩涡。
热浪、碎片与魔流在幻影中层层扩散,仿佛末日降临。
再往回。
他紧皱眉头,意识猛然探入最深层的残痕中,终于抵达那尚未被破坏的片刻。
画面稳定下来。
母巢的魔力缓慢而规律地脉动,仿佛某种巨大生命体的呼吸。
在那堆积如山的肉墙与骨架之间,无数细如发丝的神经线悄然蔓延。
穿过虫尸的脊椎、钻入它们体内,与它们魔力核心轻柔接驳,像操偶的线,精准地控制着每一具虫尸的精神律动。
那些细线并非实体,而是精神层级的共鸣传导结构——母巢以自身为“调频源”,让所有虫子都在同一节奏下行动,如同一场无声的交响乐。
“就是这个。”迪林喃喃。
可他刚看清那共鸣核心的一角,忽然面色一白。
幻影倏然碎裂,魔晶急速坠地,他摇晃了一下,扶住额头,嘴唇略显苍白。
“咳……咳。”
一旁的法师连忙上前:“迪林大人?”
“没事。”他摆摆手,喘了几口气,“回溯时间太长……精神有些负荷。”
他睁开眼,眼神仍带些轻微的眩晕,但声音依然稳定:“我已经大致定位出母巢的精神控制波段。
它确实通过调频同步,远距操控虫尸。而这些波动……一部分还残留在焦土之外。”
芙洛拉看了他一眼,眼中微现凝重:“你还能继续吗?”
“当然。”迪林抬头,露出一丝苦笑,“我还撑得住,只不过要换一种方式了。”
接着,迪林轻轻挥动右手,重新启动第二个术式。
几缕细如发丝的光线从他指尖延伸出来,缓缓飘向母巢残骸与周围虫尸。
他目光专注,操控光线逐一“扫描”这些焦黑断裂的魔力核心,像是在寻找某种规律。
不多时,光线之间开始微微震动,并逐渐交汇在一起,仿佛在回应某种熟悉的节奏。
“……确实有迹象。”迪林睁开眼睛,语气平静,“这些虫子,都曾短暂地与母巢保持同一频率,就像被统一操控一样。”
他站起身,继续道:“我可以把这种‘频率’保存下来,之后用它去比对附近的魔力波动,看看有没有哪片区域出现类似的反应……
这可能意味着还有别的巢穴,或者残余的控制信号。”
他说得不快,每句话都带着谨慎与疲惫。
“不过……”他顿了顿,皱起眉头,“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芙洛拉注视着他,语气低沉:“有没有什么能立刻用的线索?”
“……没有。”迪林坦然地回答,“母巢被炸得太干净,魔力碎得像粉末,乱得不像样。我只能先把这个频率记录下来,然后在附近慢慢试,看运气能不能撞上。”
芙洛拉闭了闭眼,轻轻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