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里斯·卡尔文站在城墙残缺的望台上,盯着远方那个正从雾雪中缓缓浮现的巨物。
他的手握紧了剑柄,却发现手指在微微颤抖。
哪怕他已经是个高阶骑士,也控制不住自己胸腔里那种沉甸甸的、不安的窒息感。
那是母巢。
它比自己想象中更巨大,更诡异。
像一座翻倒的树干,又像某种不该存在的生物的后脊椎,在冰原上拖曳着一整条扭动的虫尸河流。
韦里斯咬了咬牙,低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领地。
这片小小的谷地,是他花了一年时间慢慢建起来的。
他记得每一条石路,每一栋屋子,每一个领民的名字。
他曾为这片土地流汗、流血,夜里亲自检视石墙接缝是否严密,白天和领民一起拉过滚木车。
现在……也许全都会毁掉了。
他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就算母巢不是先打我……也轮到我了。”
那两个比他更靠近霜冰山谷的领地,已经陷落。
他的斥候骑士带回来的情报中只剩模糊的惨叫与火焰,甚至找不到完整的尸体,只坚持了半天。
母巢连完全吞噬的时间都懒得浪费,便匆匆向下一处猎物游走。
“我能比他们撑得久一些吗?”他喃喃道,眼神则有些空洞。
韦里斯很清楚,他之前面对的,还只是先遣部队。
那些满身黑壳、不死不灭的虫尸不过是母巢开胃的前菜。
而自己……已经为了清理它们,损耗了近三分之一的骑士,这还是在有路易斯的预警,知道了他们的弱点的情况下。
而如今恐怖的母巢亲自来临,自己能抵挡得住吗?
视野尽头,一团庞大的阴影如雾中沉船般显现。
它拖曳着无数蠕动触须,所过之处,雪地变成孢浆泥潭,森林在呻吟,大地都仿佛颤抖。
可看到实体,他几乎要丢下剑往南边逃跑,
可就在这时,他回忆起了路易斯写的那封信。
那封用极简语句写成,却让他一字一句都读了三遍的信。
“你那边的方位,是母巢的下一个目标。等我这边解决后,我会派人支援你。你能多坚持一会儿,就能救更多人。”
他当时看着那句“我会赶到”,一瞬间有种想笑的冲动。
那小子竟然还想着救人?来主动面对这种敌人?他以为他是谁?
可他也明白,只有路易斯才真的敢在母巢压境的时候,说出“我会赶到”。
韦里斯回过头,看向那片破旧却还站立的石墙。
撤退?他当然可以撤。
骑士在,战马还在,连侧翼逃生路线都备好了。
他是能保证自己活着离开的。
但他一想到那些还躲在地窖里、仓库边、断墙下的领民们,想到他们看着他时的眼神,想到这些人是他亲手守护了一年的民众,他便无法转身。
他也不想转身。
“……要不再坚持一会儿吧。”他说。
他咬紧牙关,低吼一声:“再多撑几个时辰……就几个时辰而已!”
身后指挥塔上火光升起,他用力挥剑。
那是信号,也是誓言。
“全员进入防御阵地!不要让这些畜生踏进赤云一步!”
哪怕是死,他也要用这片血染雪地,守出一条迎接援军的路。
母巢的主躯,终于逼近了。
那堆积如山的躯体宛如活化的灾厄之山,拖曳着上百条蠕动的肢节,从浓雾与风雪中缓缓浮现。
虫尸群紧随其后,如黑潮般涌入谷地,雪地在他们脚下化作孢浆泥沼,空气中充满腐败与死亡的腥臭。
城墙上的士兵面色煞白,有人手握武器却止不住颤抖。
韦里斯·卡尔文披挂上阵,披风如血,他高举长剑嘶吼:“防线不破!敌不入赤云一步!”
士气为之一震,可很快又陷入更深的绝望。
因为他亲眼看到了那恐怖的景象。
他看到那如地狱之口般的深渊巨兽,仿佛能吞噬所有勇气与希望。
他一瞬间失语了。
哪怕他是精英骑士,是领主,是赤云的守护者。
可那一刻,他动摇了。
韦里斯强迫自己不去看身后那些躲在废屋与地窖中的谷民,不去听那些孩子的哭声。
强迫自己相信:“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就好……”
但他明白这次可能真的等不到救援了。
当母巢猛然挥动某条粗如城墙的肢体,将西侧的防线整个掀飞。
那一瞬间,士兵像沙包一样抛上天空,整段工事轰然崩塌,他心中的坚持也随之崩塌。
韦里斯低声喃喃:“对不起……各位……”
他就要下令全面撤退了。
就在这时——
“呜——!!”
天边,传来一阵撕裂空气的尖啸。
一道拖着烈焰尾焰的炮弹自夜空划过,那速度与气势,宛如流星撞入凡尘。
“轰!!!”
那一刻,天地仿佛断裂了。
巨大的爆炸在母巢前胸轰然绽放,火焰卷起百丈高的浪潮,炽热的冲击波碾碎一切。
虫尸当场被烧成焦炭或掀飞入天,连带着周围空气都仿佛被抽干,化作真空般的压迫。
母巢,那个刚刚还像死神般压境的庞然大物……
它惨叫了一声,低沉、扭曲,像是整个地底深渊在咆哮。
前胸炸裂开来,一大片猩红的内脏、蠕动的囊管暴露在外,血肉喷溅中,数吨级的巨躯竟然开始后撤。
不是缓慢挪动,而是惊恐般地收缩、后退,像被点燃了神经的野兽。
韦里斯张大了嘴巴,几乎能把自己的拳头塞进去都毫无察觉。
他说不出话,只能盯着那一地余烬与黑烟里,还在燃烧的“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他喃喃低语,声音飘在风中。
他不是唯一惊呆的。
身边的骑士全都停下了动作,望着那一地的火光与那正在逃离的、如神话般恐怖却被一击击退的母巢,几乎忘了呼吸。
这可怕的东西,曾瞬间碾碎一座领地,在他们眼中几乎是无法抗衡的灾厄。
可现在,它却怕了,怕那恐怖的爆炸。
“是……是他!”某位年轻的骑士率先反应过来,颤抖地说:“是路易斯大人……他来了!”
山坡上,风卷残雪,一面血红底金日纹章的战旗高高升起。
那是赤潮领的领旗……
金色太阳,在烈火与铁焰中升腾,仿佛要驱散这片黑暗与绝望。
战马嘶鸣,马蹄扬尘中,一位年轻的指挥官自战马背上纵身跃下,落地如鹰,披着重甲的斗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摘下头盔,黑发映着火光,眼神锋利如刃,声音沉稳如铁锤击鼓。
“火攻小组推进!喷火阵型二号!目标虫尸密集区!”
他自然是路易斯·卡尔文。
在韦里斯的眼里,这一刻的路易斯,不再是人类,而是天神下凡。
带着火焰与怒意,替龙祖而来,替绝望而战。
“轰——!”
又是一发重型魔爆弹从便携发射台中呼啸而出,划破夜空,精准命中母巢敞开的胸口。
那残破的核心部位,在火光与轰鸣中彻底炸裂,像是被天雷灌注,黑血与孢雾翻涌而出,虫壳炸成一片。
母巢发出扭曲的哀嚎,半个身躯塌陷,数十条足肢抽搐着倒下。
它想逃,想后退,却被火焰压制得动弹不得。
“喷火器第一列!推进三步!焚烧带虫孢的躯体!”
“呜——!”
随着路易斯一声令下,数十名喷火小组骑士同时点燃喷口,火鳞膏在夜色中喷出灼热火柱,交织成一片炼狱般的火幕,将残余的虫尸成片焚尽。
那些嘶吼挣扎的虫尸,在高温中炸裂、扭曲、化灰。
这座母巢的进化程度比较强,所以挨了两计魔爆弹还没有死去。
它痛苦地摇晃着,试图张口释放虫雾,却被第三发魔爆弹命中头部……
轰然一声,它的脑壳炸开,宛如溃烂的腐果一般崩塌在焦土上,动弹不得。
整座战场寂静了三息。
“……死了?”韦里斯喃喃,声音满是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
这头恐怖的母巢,在这片火海与爆焰中,就这样被彻底终结了。
烈焰余烬还在燃烧,焦土间弥漫着淡淡血腥味。
韦里斯站在残破的城墙上,头发被火星燎焦,脸上全是烟灰和划痕,整个人像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
他一边喘气一边擦去脸上的污血,望着那队火攻小组整齐收兵,不由苦笑。
就在这时,一匹重装战马踏入废墟,熟悉的红金披风随风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