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王湘推着婴儿车来到堂屋,这是王太平专门用竹子给王刚打造的。
王刚伸出小胖手就想去抓簸箕里的红肠。
“哎哟!我的小祖宗!”冯彬蓉眼疾手快,一把将香肠拉开,“生嘞!吃不得!”
王刚看着近在咫尺却吃不到的美味,“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引得大人们一阵哄笑。
很快两头猪都被分好了,一部分被王太平拿去分给来帮忙的张春城兄弟。
剩下的,除了腌成腊肉和灌香肠的,还留了不少新鲜肉。
张玉清指挥着尹祥平:“祥平,把这块二刀肉切薄片,等下炒回锅肉,再把泡椒泡姜都准备好,等哈再整个爆炒猪肝猪腰子!”
“要得。”尹祥平回应着,开始去厨房准备东西。
院坝里,张华强已经把家伙什收拾好,用热水洗了手。
王建安拿着一个用红纸包好的“封封”(红包),还有一条用稻草拴好的,足有四五斤重坐墩儿肉,笑呵呵地走过来:“华强舅舅,今天辛苦你了!搞了一上午,硬是费神费力,这点小意思,你别嫌弃哈。”
红包里是二十块钱和两包好烟。
张华强没有推辞,伸手接过肉和红包,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谢了哈,建安。你们屋头今年搞得红火,是该好好闹热热闹。”
“明天中午早点来吃饭哈,全家都来,好酒好肉管够!”张华强临走时王建安再次发出邀约。
“要的,明天我肯定第一个来!”张华强笑着离开了王建院子。
第108章 合作社团年
第二天清晨,送走来收菜的尹彬,除了去喂猪的,其他人都集中到了王建安家。
此时王建安家灶房屋顶的烟囱已经白烟滚滚。
张玉清系着粗布围腰,脸被灶膛的火光映得通红,嘴里没停过:
“建安,喊你不要买那么多,你偏不听!”她挥着锅铲,对着刚从镇上把鸡挑回来的王建安吼道,“这几只鸡都没锅儿弄了。”
王建安嘿嘿笑着:“妈,没得事,我都给春城说好了,鸡就在他家做,等哈我给他送过去。”
说着王建安从灶里掏出个烤得焦香的洋芋,烫得他在两只手里来回倒腾:“妈,一年就这一回,大家伙儿敞开吃嘛,吃不完的,喊他们打包带回去吃!”
张玉清没好气,锅铲在锅沿敲得铛铛响:“我看你挣两个钱尾巴翘上天了!”
院坝里,其他人也在忙碌着。
“泽安舅舅,板凳摆这边角角上稳当些。”
“要得。”
“吴磨贵,不要光站到撒,再去柴劈点柴,蒸笼底下火不能断。”王太平抱着一大碗从堂屋出来,朝蹲在街沿上裹叶子烟的吴磨贵喊道。
“要的,要的。”吴磨贵慢悠悠站起来,拎起斧头朝那堆树疙瘩走去,嘴里还在咕哝,“杀猪饭嘛,搞成酒席阵仗了,王建安硬是舍得下血本…”
临时搭起的几个土灶上,几口大铁锅热气蒸腾。
一口锅里,切成巴掌大的带皮肥肉块在滚水里翻腾起伏,这是预备做咸烧白的。
旁边一口大甑子架在锅上,里头垫着厚厚一层切好的红苕块。
上面铺满了已经拌好调料的肉条,粉蒸肉的香气已经飘了出来,勾得人一个劲的吞口水。
另一口锅里,裹了红苕淀粉的鱼块正往里下,“滋啦”一声,白烟腾起,焦香四溢。
尹祥平系着围腰,不停的用长竹筷翻动着锅里的酥鱼。
“祥平,泡海椒坛子搬来了,放哪儿?”蒋德春抱着个土陶坛子问道。
“就放条凳边上,等哈煮鱼的时候再用。”尹祥平头也没抬。
王建安家的泡菜已经告罄了,又找张春城要了一坛子。
“王湘,不要带弟弟在灶房边边上耍!”冯彬荣忙碌中看见女儿推着王刚好奇地往炸鱼的锅边凑,连忙吼了一嗓子。
王湘吐吐舌头,赶紧把婴儿车往后推了推。
很快时间来到中午。
十几张高矮不一的桌子板凳沿着院坝边排开。
桌上,猪肝腰花,儿菜粉丝滑酥肉汤,粉蒸肉,咸烧白……
全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硬菜。
“开席喽!”
王建安站在院坝中间,拖长了调子一声吆喝。
刚才还散在各处说笑抽烟的男女老少,呼啦一下全涌了过来。
男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
半大的孩子单独坐了两桌。
其他娃娃们则挨着母亲。
见都入座后王建安对王建平说道:“大哥,把酒坛子抱出来,先给长辈些满上!”
王建平应了一声,抱着酒坛子出来挨桌倒酒。
“来来来!端起碗!”王建安自己先端起一碗酒,站到稍微高点的地方,“今年子托大家的福,我们李家沟养猪场搞成了,大棚菜也卖了大价钱,这第一碗酒,敬我们自己!干了!”
“干了!”
“敬自己!”
院坝里响起一片应和声。
“咕咚咕咚。”
男人们仰脖子,一碗烧酒下了肚。
火辣辣的感觉瞬间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驱散了腊月的寒意,也点燃了场子里的气氛。
女人们也笑着抿上一小口。
小孩子们则喝着王建安专门给他们买的甜酒。
一时间整个王家院子都热闹了起来。
“安逸!硬是安逸!”张春城干掉第二碗酒,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渍和油星,满足地拍着鼓起来的肚皮,“玉清嫂,祥平儿,你们屋头这手艺,开馆子都够了!”
“就是,这粉蒸肉,比我婆娘蒸的溜耙多了!”张德全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捧场,被他婆娘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疼得龇牙咧嘴,惹得满桌哄笑。
酒过三巡,社员们大多脱了臃肿的棉袄,一边喝酒一边诉说着明年的打算。
小孩子们早就吃完一起出去玩了。
就在这片喧腾的热闹里,一个声音不大不小地冒了出来,是坐在王建安隔壁桌的张华安。
他几杯烧酒下肚,脸上泛着红光,夹了块回锅肉,却没立刻放进嘴里,像是斟酌着词句:
“建安,今天这饭吃得巴适,心头也热和。就是……有句话,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热闹的声音稍微小了点,附近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王建安放下筷子,端起酒碗抿了一口,看向他:“华安舅舅,有话你直说嘛,都是一家人。”
张华安清了清嗓子:“我想说的是我们搞这个养猪合作社,辛辛苦苦喂大一头猪,卖的钱……硬是比不上种菜。
像春城屋头,一亩半大棚今年卖的菜顶得上1、200头猪的钱了!
这养猪天天要人守着,剁猪草、煮潲水、清圈舍,累死累活半年的,刨掉猪崽钱、饲料钱,一头猪落到手里头的,也就100多块辛苦钱,划不来,硬是划不来!”
此话一出,刚才还喧闹的院坝,瞬间安静了一大半。
不少人停下了筷子,目光在王建安和吴庭安脸上来回扫。
“就是就是!”立刻有人小声附和,是只搞了半亩大棚的刘寡妇,她男人走得早,一个人拉扯孩子,劳力实在不足,“喂猪太磨人了,种菜松活(轻松)得多!我想……想不养猪了,明年把大棚再扩几分地。”
“我也想多搞点大棚……”
……
张泽安脸色沉了下来,端着酒碗没说话,目光看向王建安。
那些没搞大棚,只专心养猪的人,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静静地看着王建安的反应。
王建安脸上没什么波澜,他端起酒碗慢慢转着,看着里面晃荡的酒液。
片刻后王建安终于开口:“你们说的是这么个道理,大棚菜价钱高,来钱是看着比养猪安逸。”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是,账不能这么算,这就像做生意,是要算长远,要算风险的。”
张华安皱起眉,他想到了自己的肥猪:“种菜能有啥子风险?我们这不是有大棚罩着嘛,养猪才有危险。”
王建安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你们默倒(难道)以为搭个棚子就万事大吉了?
明年要是来场冰雹咋个办?
要是连下半个月的绵雨又咋个办?
冬天要是降温凶,还下雪咋个办?”
他每说一种情况,院坝里的气氛就凝重一分。
这些在土地里刨食半辈子的农民,太清楚老天爷翻脸不认人的厉害。
刚才还觉得种菜保险的人,脸上轻松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思索。
见起到了效果,王建安继续说道:
“大棚里面的菜都是非常娇贵的,有一点风吹草动不对劲,它们就敢死给你看。
养猪就不一样了,就算大旱天,只要井不干,给它喝够水,猪圈遮好阴,通好风,它照样子长肉。
冰雹,绵雨更没有影响,只要圈不垮就没问题,而且我们的猪圈位置那么高,也不可能会被淹到。
一场天灾下来,大棚可能血本无归,养猪顶多是长得慢点,损失有限,不至于让你一次就栽得爬不起来。”
这番对比让那些刚才想退社的人瞬间冷静下来。
张华安想起自己那几头中毒的猪,又想想王建安描述的菜苗死绝的场景,后背竟有点发凉。
“我晓得大家觉得养猪累,耗时又耗人。”
见气氛有点沉重,王建安话锋一转,带着点笑意。
“所以啊,我今天请大家吃这顿饭,一是热闹热闹,二来就是要说说养猪场往后咋个搞,让大家喂猪喂得松活点,多腾出手来搞大棚!”
这话瞬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了过去。
就连那些只养了猪的人也都放下了酒碗。
“建安,快说,有啥子好法子?”张春城第一个吼出来。
王建安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换饲料,把我们现在自己配的猪饲料,换成饲料厂做的成品饲料!”
“成品饲料?”张福德立刻摇头,“那玩意儿贵得吓人,喂不起,喂不起。”
“就是,我们自己配饲料用到的玉米那些,家家户户都种到有,就算去粮站买也便宜。”